伊莎贝拉决定跟着感觉走,先发制人。
“托马斯·安德森。”她在门口叫住了往外走的托马斯。
对方回头,那双透露着忧郁的蓝色眼睛扫视了她一眼。
“伊莎贝拉·约翰逊。”
没了。
“……”
所以互叫名字是几个意思?
伊莎贝拉感觉自己被新垣直美传染了,居然变得忍不住想要吐槽,她强扯出一张很丧的脸,尽量将分贝维持在一个有气无力的频道上:
“那个,你可以叫我伊莎贝拉。”
“你也可以叫我托马斯。”
安德森咧嘴笑了笑。虽说这笑容有公式化的嫌疑,但并不妨碍伊莎贝拉春心荡漾。
她有一种后悔的感觉。她现在才突然醒悟过来,明明已经知道托马斯·安德森现在的生活了,当时就算不答应教授做实验,她也可以找机会接近托马斯,为什么还要搞得像现在这样诚惶诚恐呢?
她不擅长撒谎,装作抑郁症患者的谎言能持续多久,伊莎贝拉心中根本没底。但不论如何,撒谎这种事绝对会给人降低印象分,一旦被揭穿可就全完了。这根本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
要不趁现在还没越陷越深,早点告诉托马斯真相,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所以我们现在算认识了?”托马斯说道。
“嗯……”伊莎贝拉还没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托马斯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说道:“你是有事要找我吗?”
“欸?”
“去我房间谈吗?还是说去你房间?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站在门口吧?”
“好、好的。”
情况异常顺利,顺利得伊莎贝拉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就按艾伯特教授所说,伊莎贝拉打算将自己心中的所有疑问都一股脑倾泻出来,管他会不会暴露,反正凭她的演技她也不认为自己能撑多久。
托马斯让伊莎贝拉在沙发上坐下,他从冰箱里取了两罐罐装咖啡,用其作为招待。
这是伊莎贝拉第一次参观托马斯的房间,她以为会有什么特别,但是令她失望的是,房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柜,一个小冰箱,一个小沙发。书桌零散地摆放着台式电脑、书本、纸笔、面巾纸、充电线、耳机线等等,没有强迫症般摆放整齐,也没有极简主义之类的特色,散乱地甚至像伊莎贝拉自己的书桌。墙壁上贴着一张美国男生都热衷的球星海报,除此之外墙壁干净地一无所有。
一个人普通并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和谐的。比如暴发户和贵族都有钱,前者你会认为他们满身铜臭,脱离了钱就一无是处,于是就会产生歧视心理;而后者即使有一天落魄了,你也不会随意轻视他们,甚至还会认为他们有机会东山再起。
换句话说就是人设很重要,人类很容易就会先入为主,认为怎样的人就应该干怎样的事。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一直对好人很严苛,对坏人很宽容的原因。就像伊莎贝拉竖立了“内向阴沉”的人设,而她一旦按照艾伯特教授的意思行事,故意主动搭话,就能给人一种非常努力的印象,即使接下来伊莎贝拉说错话,也能很容易得到托马斯原谅。
所以越是看到托马斯表现的正常,他身上的抑郁症标签也就越让人存疑,他要是真的病好了,艾伯特教授还留他干什么?
托马斯·安德森此时正打量着伊莎贝拉:
“艾伯特教授和我提前打过招呼。”
“什么?”
“他说得让你主动,这是你需要克服的一道难关。”
“哦……”
这话说的有点令人浮想联翩,伊莎贝拉现在也算正值青春悸动的年龄,很难不想歪。
然而也仅仅是想想而已,她明白托马斯的意思,大概就是艾伯特教授把和她说过话,告诉了托马斯。不过当然不可能是全部交代了,至少伊莎贝拉假扮的事实肯定隐瞒了。
除此之外,伊莎贝拉还注意到了一点,她发现托马斯的对话出现一定程度的跳跃性,这是心理障碍和精神疾病的一种典型征兆。
事情也有点微妙起来了。
伊莎贝拉扶了扶眼镜——这是她为了扮土所配的平光镜,而现在她不得不感叹眼镜的好用。撒谎就像膝跳反射一样,人们撒谎时经常会伴有典型的肢体动作,而每当伊莎贝拉抑制不住这种非条件反射时,她就可以装作扶眼镜的样子。
“教授说让我们交流……”
“没错,这是实验的要求,有什么想说的你都可以放心说出来。”
“那么……”伊莎贝拉躲开托马斯的目光,“托马斯,我认为你和普通人一样正常,和我这种、这种抑郁症患者完全不一样。为什么,你会被艾伯特教授当做抑郁症加入实验呢?”
“不是艾伯特教授认为,我有医院开的证明,”托马斯指了指自己的抽屉,“因为在半年前,我还是个大家眼中典型的抑郁症患者。”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是了吗?”
“并不尽然,”托马斯耸了耸肩,“我还和以前一样,被那些困扰所折磨,但——怎么说呢?我没有了抑郁症患者的感觉,我是说,当初折磨得我死去活来的那些感受,它们通通不见了,而制造这些感受的根源——那些问题,还存在着。”
伊莎贝拉皱了皱眉:“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托马斯沉默了片刻,他岔开了这个话题:“不如和我说说你吧。”
“我?”
“嗯,之所以我现在和你面对面谈论这些事情,就是因为我想看看我有没有能够帮助你的地方。”
“这、这……这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啊……”
伊莎贝拉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她一直都是抱着心理医生的姿态去接近托马斯,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的病人居然反过来要给自己看病。
可她除了一个空有性格的人设,还没编好这个人设的故事,要惨绝人寰像新垣直美的朋友一样,还是学校霸凌这种老套模板就行?伊莎贝拉根本没来得及想好。
托马斯见伊莎贝拉表情有些慌乱,补充解释道:“嘿,伊莎贝拉,不用紧张,我以前也是心理系的学生,相信我对抑郁症患者的尺度把握。我不是在窥探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我希望的是你能提起自己倾诉的欲望。抑郁症患者有许多都是把自己憋坏的那种,那种啥事都藏自己心底——可能就像你这样的,很多事情,就算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你需要的不是结果,而是一个过程。”
“呃……”
伊莎贝拉哭笑不得,情急之中,她随口扯了几句:“我、我以前感觉自己很胖,而且还不好看。我对自己的外表太在乎,几乎于病态,即使现在我瘦下来了,我依然感觉还是不够好看。”
“……”
托马斯此时的表情有些滑稽,他做好了很多心理准备,深仇大恨,欺凌虐待,校园霸凌,甚至连黄金档的电视节目剧情都想到了。但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伊莎贝拉的抑郁理由这么简单粗暴。
这算什么?
托马斯感觉自己一拳挥在了空气上,这种感觉令他郁闷。
“我觉得……呃,你挺好看的。”
托马斯感觉自己的词汇突然贫乏了许久。
“谢谢。”
伊莎贝拉心想这不是当然吗,要不然她怎么能轻易入选啦啦队里?但她还是要装出一副很丧的表情,仿佛脸上写着“男人都是大骗子,你是在恭维我,你在敷衍我”。
托马斯挠了挠头,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许久,他叹了口气。
“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一类人。”
“……”
伊莎贝拉也想挠头。这话该怎么接?
托马斯继续接着说:“其实我从第一天开始在想自己能不能帮助你摆脱抑郁症,你看啊,我已经经历过抑郁症了,而且现在完全感觉不到抑郁症带来的痛苦了,所以我觉得我还是有能力帮助你的。”
“而这不单单是艾伯特教授的要求,我自己也有想照顾下你的意思,不仅仅因为你是一位身处抑郁中的女孩。我认为你身上有耀眼的地方,很吸引人,你值得美好——我是说,你值得让我帮助你,脱离这种无谓的痛苦,你应该活的很美好。你知道吗?有些人光是活着,对其他人就是一种救赎。”
“除了这些,其实我还有一点小私心,我觉得你很眼熟,很像我以前在开学季帮过的一个学妹,那个学妹发色和你一样,眼睛也很像。”
伊莎贝拉冷不丁地打断了托马斯的自白:“我就是那个学妹。”
托马斯:“……”
气氛突然莫名地尴尬。
“所以你也认识我?早就?”
“嗯……”
伊莎贝拉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的,她感觉自己说漏嘴了。果然都是新垣直美的错,害的她一不注意就吐槽出真相来了。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想收也收不回来,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托马斯能不能脑补出一个不会暴露她身份的理由。
但她似乎也忘了,托马斯刚才的话,包含着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