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早苗爱立马脱口而出。
不仅是她，连我都差点要出口反驳温尔。
居然说托马斯心系全部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温尔则是淡淡地说道：“福尔摩斯说过，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但是、没道理啊……”这名言警句说得早苗爱一愣，她一脸不情愿地继续辩解道，“会不会是你解读错了，或者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呢？”
“那比如说？你要是能找出说服所有人的理由，就能证明我是错的了。”
“可、可是……”
早苗爱不禁败下阵来。
她这一惊一乍的态度让我稍稍察觉到一丝微妙。在这之前，早苗爱一直都是这副冲动鲁莽的样子吗？
好像要更稳健一些吧？难道说是伙伴被抓走，有些心神不宁才导致的吗？
我感觉我的观察能力比以前有所提升，对这种细小的不和谐更加敏感了。
当然，现在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在温尔这，我总觉得他的话题不会止步于此，在托马斯老爷子问题之后，一定还有更深的问题。
待到早苗爱彻底噤声后，温尔说道：“早就说过老爷子有癔症，他的想法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你们也不应该再用正常思维来揣摩他的用意。”
“那么，老人家的癔症到底是什么？”黑崎纱希提问。
黑崎纱希似乎提到点子上了。安德森夫人在此前阐述自己人生过往的时候，就有提到托马斯老爷子的癔症。她说老爷子之所以会得抑郁症，一言蔽之全是由一种癔症导致的。
至于那癔症是什么，只是没解释的一笔带过。
温尔说道：“我刚才问过安德森夫人，她告诉我，这是老爷子自己命名的一种症状，叫做——预见性心理综合症。听名字你们可能无法理解，但按安德森夫人自己总结的话，大概表现为思维过分发散。”
“呃，思维发散也算病症吗？”我吐槽了句。
“前提是过分，”温尔的表情十分严肃，“思维过分发散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举个例子，比如你在玩电子游戏，在干掉第一个杂鱼兵时，因为看到杂鱼兵身上迸溅出的绿色液体，而联想到了这是某部门做的和谐工作，把红色的血液和谐成了绿色。可你已经十八岁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连点血腥的东西都不给看了，那上头管的也太宽了吧？”
“此时你可能已经心中愤懑，想要暗骂两句，但是转念一想，游戏发行厂商也有自己的问题，没有好好管控未成年人上网打游戏的问题，导致未成年人会过早接触这些血腥的东西，所以被和谐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当然，你也没法怪那些熊孩子，你在那些熊孩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对网上新奇的玩意儿大感兴趣，好奇是人的天性，熊孩子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也管不住自己的手。”
“那么这一摊令人索然无味的绿血应该怪谁？怪你自己？你觉得没道理，你购买了这部游戏的正版，所以才和谐成绿血，可难不成正版玩家还有错了？你苦苦思索了一会儿后，发现这就是个游戏，玩个游戏还非得找谁对谁错，岂不是做作过头了？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可你已经看到了第一个杂鱼兵的血是被和谐的，那么接下来的强化杂鱼兵、高级杂鱼兵、区域boss、最后大boss，肯定都是被和谐后的状态。当你预见了这些事情后，你也就对这个游戏的兴趣大大降低，可你才刚开始玩这个游戏，而其他玩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你也就开始猜想，是不是你太挑剔了，只是溅出来的血被和谐，其他人都玩得津津有味，凭什么你就不适应呢？但你马上就会想到，人和人的品味是大不相同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必要强迫自己。”
“但你也会认为，这可能是你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故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游戏的好坏不是被和谐过的血所决定的，要是真是款好游戏，你根本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在意。”
“死循环还能继续下去，但这时你就已经能发现，因为杀了个杂鱼兵，你把自己绕到了道德层次的高度，而且你还浪费了许多时间去思考“你回味过后根本觉得没有意义”的论点。”
“这就是思维发散，很多精神病人的逻辑跳跃，其实就是思维发散到达了一种质变，你都已经找不出发散的过程了。老爷子的癔症，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说有危害，也不至于，但说没有影响，这也不可能。”
温尔的这个例子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原以为思维发散也就是注意力不集中这种程度，没想到一旦严重的话，基本和神神叨叨的精神病人一样了。
“也就是说，因为这个叫‘预见性心理综合症’的东西，老爷子觉得救陌生人也行，就算把自己搭进去，只要能救更多的人就可以……是这个意思吗？”我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
温尔抿着嘴巴思索了一会儿：“其实差不多就是这样。如果非要去纠结老爷子的想法是否能用逻辑解释得通，肯定也不现实，毕竟人都死了……不过我还要纠结你一点。”
“什么？”我不明所以。
“不是因为‘预见性心理综合征’，而导致什么什么。老爷子本身，就是那个症结的化身。”
“呃……什么意思？”
“这个说法是为了帮你更好地理解老爷子。不要老认为他得了什么病，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是和那些症结一体共生，长年累月的见识积累，使得他与他的症结偏离了我们的视线，他看到的世界是与我们不同的世界。你懂这个意思吗？”
我挠了挠头，苦笑着说：“道理大概都懂吧，但是要我解释的话可能……”
“没事。”
温尔一句话带过。
我感觉他不仅是在告诉我这件事的缘由，而且还在向我传授更深层次的道理。我不应该只看到表面，有时候换个视角就能得出不一样的东西。
受教了。
其实在这之前，温尔也是有意无意地在教我一些知识，只不过像今天这种急切的态度，似乎还是头一回。
“我说说我的理解吧，”温尔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你们之所以会认为老爷子不可能为了保全一堆陌生人，而牺牲自己，是基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的概念吧？说起来大概有些贬义，反正就是人都是以自己为第一位的。”
“这个道理没错。你们经常能听到一些小贴士，比如说见义勇为的行为，是要视自己有能力才去行动的，就算有个人在你面前要被杀死，你没能力救他，甚至你有能力，你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没有义务去牺牲自己，保全他人。”
“但是，如果要被杀死的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呢？你的父母，你的爱人，你的子女，如果这些人要被杀死，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奋不顾身选择牺牲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听到老爷子要救妻子，就会给予理解；而他想救我们这些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我们就一百个不相信。”
“归根结底，亲人和陌生人，区别只在于熟不熟悉。你救亲人救朋友的理由千千万万，但不救陌生人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不认识。”
“对于不认识的人，我们都会缺乏同理心，也就是感同身受的能力。所以陌生人的死才会对于我们无关紧要，关键就是不重要。”
“而老爷子的同理心肯定异于常人，原因就在于‘预见性心理综合症’。强大的发散性思维，让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自己代入他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对我们产生同情，为什么会想救我们。在他的心里，我们就像与他认识的一群朋友，全是他心中重要的人。”
“所以他才会认为付出他一人生命，代价很值得。”
“因为这里在座的各位，都是他眼中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