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说完这番话，突然从靠在栏杆的状态，变成了挺直身躯与我直视。眼中的慵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名的怒火。
“我想杀了王延。”
“是嘛……”
难得听到温尔也有动怒的时候。
与温尔四目相对，我眼中的意味却截然相反。因为我觉得这事挺新鲜的，温尔头一次发大火什么的，有点想要忍俊不禁。
但气氛很严肃啊，我极力克制住了我作死的念头。
“我支持你。”我拍了拍温尔的肩膀，转而靠上了石桥的栏杆上，眺望起远处的风景。
“你明白我的心情吗？”温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不明白，”说出了这句话，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嘴角咧开，“不明白是不明白，但这和无条件支持你有什么关系吗？”
温尔生起气来的样子反而很没有威严，有种小孩子闹脾气的感觉，他气鼓鼓地说道：“当然有，不明白的人是无法擅自做出不成熟的决定的。你知道我在干嘛吗？我想要动用私刑！我大费周折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达到即便安全到谁也不用牺牲，也要处死王延这个地步。你懂不懂这样的想法有多残忍？”
“如果温尔也觉得残忍的话，不做就是了嘛。”
“你还真的是不明白啊，人类为了吃肉而去杀鸡也是一件残忍的事，说到底，只要是为了某个念头通达，即便是残忍的事也有一做的必要。”
“温尔你这不是自己解释出来了嘛。”
“我……”
温尔怔了怔，随即看我的眼神微妙了起来，尤其看到我嘴角似笑非笑的笑意。
他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重新趴回到栏杆上，气愤地哼哼道。
“什么嘛，真恶心。”
“哪恶心了啊。”
“你这不是成长了吗，还一个劲地在那装模作样，害我丢脸。”
“好吧，抱歉喽。”
温尔听到我的道歉，还一脸不满地噘着嘴，但对于此事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了。
夹杂着斜晖余温的秋风静静吹过，我觉得风拂过脸颊的感觉很惬意，但温尔却不得不再次挽起被风吹乱的发梢。
我突然有种想要时间定格在这一刻的想法。
“人类这辈子最大的谬误，就是把杀戮正义化了。”
温尔调整了一番心态，重新娓娓道来：“以前是权利相争的屠杀，后来是资源侵占的战争，一直以来，人们都为自己所做的杀戮找借口，企图冠以正义的名号。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人们还感到恐惧，感到惊慌无措，当他们杀到自己也记不清的时候，生命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一团血肉了，甚至他们连自己的性命也是如此看待的。人们常称颂杀一人者罪，屠万人者雄，仿佛那些踩着白骨上位的英雄们也是迫不得已，每每想到人们的价值观竟然如此，我就不禁思考究竟是我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我从没有对过，就连我的出生也是个错误，所以我希望你不会变成像我一样的人。我的手上沾满了肮脏的血液，大概由我来说这种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但事实本应如此，任何杀害都无法冠以正义的名号，因为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是神的权利，人类没有资格。”
我望着情绪如此沉重的温尔，轻叹道：“即便如此，也有非杀不可的情况吧。”
温尔没有否认我的观点：“当然有，因为人类本来就是充满劣根的生物，但《黑暗骑士》里的蝙蝠侠最终败给了小丑，就是因为他无视了自己最初的信条——不杀人。人生所有走过的路都没有第二次的机会，要不光明磊落地死，要不就是一错再错地活。”
“……”
我明白，对于温尔来说，他的过去是他一生的污点。
我知道所谓的“浪子回头”，是对一直以来都做为好人的人来说，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凭什么那些坏人做了坏事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人却只能一辈子吃亏呢？
恩恩怨怨永远难休，我想死刑也正是因此才会存在吧？这便是非杀不可的情况了，只有其中一方死了，这场无尽的恩怨才可能得到安宁。
可是，坏人真的没有说一句“我想做个好人”的权利吗？
温尔沉默了好一会儿，重新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躲藏了一天吗？”
听到他终于把话题引向今天的事了，我踌躇着，最终还是把我今天所有的发现都告诉了温尔。
第一件是他对我们撒谎的事，唐泽玲和黑崎纱希都已经说了，昨天交接的人是温尔他自己。第二件则是在他床底下发现的又一封遗笔信，似乎存在着混淆视听的可能，但我们无法肯定地判断真假。
其实还有第三件事，似乎是唐泽玲从王延那儿听说到了什么，但我当时完全没心思听，所以不知道具体的事也就不打算汇报给温尔了。
我最后总结道：“所以，你留下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是想引起大家的恐慌吗？”
“确实如此。”
温尔抿着嘴承认道：“我想做的就是让他们陷入恐慌，不论这些事背后的意义代表着什么，我只要一有大动作，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往不好的方向考虑。第一件事是为了把莫道诗一直留着的解药用掉，反正这瓶解药也没用，但是好人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感觉不妙的，就好像狼人晚上又要重新大开杀戒一样。”
“第二件事，也就是那封信，确实是我伪造的。这是用来激化早苗爱她们对我的仇恨的，你看一般藏起来的，更有可能是真相嘛，所以她们或许会以为我用某种卑劣让安德森夫人淘汰的，即使她们不知道是哪种卑劣手段，但她们也会往这方面想。”
这么一算，好人阵营的票大多都会落到温尔头上了，那温尔被淘汰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既然这封信是伪造的，那我看到的那张比较白的信纸是真的喽？为什么被安德森夫人埋起来的，反而更干净点啊？”我提出了我的疑问。
“纸变黄，其实是因为纸里的漂白剂失效啊，一般来说受阳光曝晒，纸就会快速变黄，而被埋在土里，纸没有受到光照反而不会有影响。所以我伪造了信后，加速使它泛黄，并且压在了床脚下让它更脏更旧一些。”
温尔解释完，不禁感慨道：“不过真亏你观察到了呢，我原本只是想演戏演全套，故意做了些多余的动作，比如安德森夫人的信刚拿出来时上面还脏兮兮的，我在她房里擦干净了才出来，让这封信看起来更像新出炉的。还有喊王延的名字来吸引你们注意力之类的办法，多亏你发现了这些告诉了其他人，现在他们之中有些人绝对当真了吧？”
我点点头，不置可否。
因为温尔做了这么多打算，为的却是一件堪称疯狂的事情。
“于是大家就想把你投出去了？”
“没错，这是唯一能杀死王延的办法，”温尔严肃地点点头，“你的能力是只能向裁判要一件道具，也就是防火用的防化服只有一件，我穿上了，王延就没有了。只有这样才能杀死和我命运共同体的王延。”
“我明白了。”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温尔的计划。确实，无论是被狼人刀，还是被村民投，王延死了温尔都得受牵连，这是狼人杀规则里写死了的一条。唯一能够避免这种恶心人的困境的，就只有利用bug这件事。
我也隐约明白温尔为什么躲藏了一天，不跟大家相见了。因为不把真相说出来，才能更好得激化大家的怨恨，才能如计划中一样稳稳地把票投给温尔。
但是温尔很快让我知道，事实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我之所以躲起来耗到投票环节开始，是因为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命羽你一样，有着和我相似的三观。对于他们来说，我以前的污点反而是可以原谅的，但现在动用私刑却是他们完全不能认可的事情。世界上大部分说自己心怀正义感的人，他们的原则就是不能有人在他们面前死去，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死多少人都与他们无关。”
“这可能说的就是圣母婊吧……”我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算吗？随便啦，”温尔皱了皱眉，“反正你得知道，杀人不可能是正义的事，我是在为一己私欲而伤害他人。尽管在我看来王延该死，他这样的烂好人，说白了就只会伤害身边人，除了逃避什么也不会。许蔓叶性格再差，至少她也是真的为了王延着想，当时他们和梁生一起害安德烈淘汰的时候，许蔓叶就为了让王延活下去，甘愿自杀来让其他人不再对王延追究下去，这根本不是懦弱，她也想活下去啊！可是王延逼死了她啊！”
温尔喘了喘气，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说道：“反正我是不认同这种人活下去，要是没有许蔓叶，那条米虫早就不知道死上多少回了。甚至在我看来，他必须得死，其他人死的或无辜，或悲壮，可凭什么像他这样害人利己的废物还活着！”
“你消消气……”
我拍着温尔的肩膀，劝慰道：“老实说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你这么极端，我绝对要劝阻你的。”
“你！”
温尔显得非常意外。
“可是——”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努力不是吗？我是觉得这件事情我没有插手的资格，因为我也不知道，放任你解决个人恩怨到底是好是坏，也没人能知道对错，或许有些人觉得该杀，有些人想要阻止你，但正如我们需要尊重每个人的想法，我们也应该尊重你的努力，至少你没有像我们一样，拍拍脑袋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你受许蔓叶之死的影响，你也受你生平经历的影响，你更是最直接感受王延该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因为你的生命现在还与他连在一起。”
“所以，该做决定的不是我们这些‘事不关己’的人，我们不论对你抱有什么看法，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件事的最终决定人，永远都只有你一个人。这才是我全部的想法，温尔。”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抓住了温尔的肩膀，注视着他的眼睛。
而那双漂亮的黑色瞳眸，此刻也闪烁着异样光芒。
他慌忙撇过头去，语气有些意兴阑珊。
“你果然长大了呐。唉，怎么办呢，感觉没法再对你说教了一样，好头疼啊。”
“那就别说教了呗，我好歹也是感觉自己历练了很多呢。”
我试着比了个强壮的姿势，不过我的小身板还是有点偏瘦弱了。
“确实，你的变化也太大了。”温尔欣慰地笑道。
“其实是我怕你走了。”
“欸？”
温尔眨了眨眼，一副好像认为刚刚听错我说了什么的样子。
不过我没有说错，温尔也没有听错。
“在找到你的前几分钟，我几乎以为你是不是离开了我们，加入幕后黑手他们之类的。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真正的心意。”
我真正的心意，便是已经把温尔视为我最好的朋友了，如果他默不作声地离开，我真的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只是温尔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些怪怪的。
是余晖落在脸上的原因，所以看起来红扑扑的吗？
我没有多想，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加入幕后黑手，对你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你已经安全了。但感觉离开了你，或者说你离开了我们，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大家肯定也不希望你离开。所以当我怕你离开的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我其实一直以来都想要支持你来着，毕竟你是我最珍贵的同伴嘛。”
“支、支持？”
温尔从一副很期待的样子，却突然变成歪着脑袋理解不能的状态。
“支持是个什么鬼说法哦……”她噘着嘴嘟囔了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