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帕西尔竞技场*)
已近黄昏,太阳落下天边,渐渐变得殷红。
今日一日,不知不觉地便过去了,竞技场上,仪仗站立于高台之中,高盛宣读:
“各位观众们!非常感谢各位前来欣赏,本日的演武比赛。”
“本次赛程,与以往一样,将持续三天左右。”
“各位所喜爱的选手们,也将在之后的赛程中,再次地大显身手!”
“现在,我正式宣布——今日,演武大会,正式结束!”
艾尔杰听着那番致辞,自顾自地离开了,他没有去寻找家人,只是默然地走出会场。
路过了那条长廊,他驻足于此,向着那条楼梯望向上方。
‘……还是,不去了吧。’
走出大门,他来到那大街之上,这一刻,过往的摊子也开始收摊。
少年的金发,在那夕阳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他倚靠在墙壁之上,出神地注视着那片夕阳。
他躲避着他的家人,他仍然还是一个孩子,讨厌、喜欢,都写在他的脸上。
尴尬、畏惧、爱慕、憎恶;诸多情绪涌上心间。
对于姐姐,他很尴尬;那瓶药剂,他不想在众人面前撕破脸面。
对于父王,他很畏惧;他是未知,艾尔杰对他一无所知,仅有流言。
对于母后,他很爱慕;她是支柱,于他背后,无声地支持着他。
对于兄长,他很憎恶;他是小人,常常出于嫉妒,而对他拳打脚踢。
这样的组合,让人望而生畏,难以接近。
他走到马厩之中,骑上了自己的那匹战马,转头离去,奔向皇宫。
‘母后、父王,已经很辛苦了,所以……这种小事……’
他拿出了那瓶药剂,用力地向着地面一摔——将它摔成一滩碎屑。
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为了维护父母,他选择了退避。
‘如果,我去当面询问的话,父王……虽然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是,母后肯定会很生气,恐怕会让她很丢人吧。’
艾尔杰知道,有时候仅是一些小事,也足以令人名声扫地。
‘我只想回家,好好地吃顿饭,睡上一觉,真糟心……’
战马飞奔,他趴在马背之上,轻声叹息。
‘如果,我是个普通人,就好得多了。’
‘这种【权力】的枷锁,就与我无关了。’
他深深地感到无力,所谓权贵,如若想要称职,那便不是一件易事。
变恶简单,变善很难;
堕落简单,救赎很难。
不知不觉,他已经来到皇宫之下,他一如既往地下了马,将马匹交给守卫。
随后爬上阶梯,向着皇宫而去。
“伊琳娜,可能还在家里吧。”
一日忙碌,对他来讲最好的事——是他清楚,她正在家中等待着他。
人生一世,难免各有蹉跎岁月;但对王子来说,他可能过的太充实了。
过于充实,以至于让他心力交瘁。
他登上百层台阶,来到内殿之前,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一日,由于演武大会刚刚开幕,皇宫之内,人们也变得繁忙,佣人们变得随处可见。
“好,回来了……”艾尔杰打开房门,疲惫地冲进屋内。
不管不顾的他,直接砸在了那张床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欢迎回来,艾尔杰,回来的够早呢。”
她的声音,对他再熟悉不过;他把头埋在床里,上下来回动了两下——这是点头。
“你要一直趴着,我也拿你没办法……怎么样?今天赢了吗?”
“赢了……赢了……”艾尔杰埋在被子里面,嘟囔道。
“那不是很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闷闷不乐的?”
她爬到床边,一把将他拽到床上,搂在怀里。
“伊琳娜,今天……你去看了吗……?”艾尔杰抬起了头,望向了她。
“……不,我没有去。我一整天,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期间佣人来了几次,不过我躲过去了,没有让他们看见。”
伊琳娜轻抚着他的后背,轻声回道。
“对不起,伊琳娜……因为这些事情,没能及时介绍……”
“所以,才会这么麻烦。”
伊琳娜摇了摇头,她回应道:
“我是恶魔,可以躲开人类。”
“所以,等你想的时候再做准备,也没什么。”
艾尔杰面对着她,很想将那一切,都倾诉于她——一如他以前所做的那样。
“伊琳娜,今天……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但是不敢跟别人去说……”
“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说吧?”
“那就是,我的姐姐……亲生姐姐,和一个混蛋搭上了伙。“
“他带着一瓶药,说是我姐姐送的;但我知道,那瓶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我把那瓶药摔碎了,因为,我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想让他们丢人……”
王子在她的怀中微微发抖,伊琳娜心头一抽,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我,做得对吗……还是说,我应该问清楚……”
艾尔杰很不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他向着她又凑近了些,似受了惊吓的小猫,蜷缩起来。
“艾尔杰……如果我说,你做的没有对错……你能理解吗……?”
伊琳娜如是说道,王子的双眼变得迷茫,双眼之中透着灰朦。
“你还记得,当时在教堂的大门前,你是如何跟我说的吗?”
“【神是你我,光暗同源】——那我问你,善和恶是谁决定的?”
恶魔向着王子发问,她的口中,道出智慧。
“是……是谁……”
“是人类决定的,艾尔杰。”伊利菲斯,斩钉截铁地回复道。
“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就能说得清的,这个世界本是混沌……”
“人如此、事如此、神如此,正因已知,所以未知,是不是很难理解……?”
艾尔杰微微点头,对他来说,这些东西晦涩难懂,他真的不好理解。
但对她——伊利菲斯来说,这些道理,早在几百年前的那个时候,她便懂了。
“如果说,地狱教会了我什么事情;那就是一点——罪由心生,所有的罪恶源于自我。”
“我放不下仇恨,最早时,仇恨着加害者,现在又仇恨着自己。”
“仇恨,是最好的实例;当它一旦诞生,便永无止境的持续下去,几乎永恒。”
“除非一方,在精神、物质上被彻底消灭,否则永无止境。”
伊利菲斯用她之过往,为他开导;二人彼此互相帮助、互相救赎,渐近真理。
“从来没有什么善恶,艾尔杰;只有因果、责任,只有真实。”
“所以,我认为,你做的对。”
第一次,她在他的身边,如此明朗地开导着他;她已清楚,早已放下。
“当你坚持询问,你很大概率会遇到对方的阻碍、辩解。”
“这份执念,会慢慢地演变,成为憎恶、仇恨,最终让你万劫不复……”
“艾尔杰,仔细想想这个过程,和身为恶魔的我,有什么不同呢?”
有些时候,局中之人不知局,只有他人一语点拨,才得以清醒,破开死局。
‘确实是,是这样……’
“非常感谢,伊琳娜。”艾尔杰轻声致谢,搂住了她。
“不客气,你为我做了相同的事,不是吗?”
自那夜空之下,他们二人交换誓言,决定了这份缘的延续。
“那……我可以就这样睡吗,伊琳娜很软,靠着很舒服……”
“可以呀,艾尔杰可以随便躺,那你好好睡。”
伊琳娜轻声笑着,接受他的请求。
她曾来自人间,因诸多因果堕入地狱,现如今,因为命运,与他相遇。
地狱的恶魔,感受到了这份温情。
冰窟之中,生起一团篝火,将深渊照亮;将冰霜融化。
“对了!要不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啊,我以前当过修女,可擅长了!”
“不要,我不是婴儿,才不要。”
“又来了~,在我身边,艾尔杰不都是跟宝宝一样的吗?”
“才没有……才没有……”
她对着他开起玩笑,轻拍着他的后背,静静地待他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月亮真正地升上高空,照耀大地。
她无需睡眠,但她仍愿为他作伴;只是这么注视着他,对她而言便是乐趣。
‘真可爱,这个呼吸声……简直就像小猫……’
‘要是这里,也有相机就好了,可以给他拍一张照。’伊利菲斯暗自想道。
这颗星球,并未发展相似的科技,在她所处的那个地方,人们都已拥有相机。
宁静、祥和,感受晚风吹过发梢,草木随风窸窸窣窣,一切格外美好。
天色已暗,皇宫之内多数的人也已歇息,仅有几位当值夜班的佣人,来回走动。
“不过,又是这样啊……这样靠着,明天估计肩膀又会发麻了吧……”
“那天也是,睡觉时躺在我的腰上。”
“幸亏这是一具尸体,不然可难受死了。”伊利菲斯轻声念道。
她回想起过往时光,每一夜,王子都会凑到她的身上,小脑袋转来转去,很不老实。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不觉地到了午夜,她身为恶魔,对这种时候格外敏感。
渐渐地,她听到了一些声响——像是有人,在四处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
‘午夜,居然还有人没睡吗……等等……?’
恶魔的五感超乎寻常,同时对灵力感知明显,譬如王子的这颗灵魂,她便看得见。
她惊奇地发现,在那好几面墙壁之后,属于灵魂的气息,一个个地,逐渐消散。
‘怎么回事,灵魂不见了?’
伊琳娜只觉事情不妙,她挪动身子,以最小地幅度将王子放下。
‘人类的灵魂,正在一个个的消失,这怎么可能?!’
皇宫之中,深夜时分仍有佣人;所以这块地方,不可能没有其他灵魂。
这些天来,伊利菲斯已经清楚——何人会来,何人会走;何时人多,何时人少。
‘毫无轨迹,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人,被杀掉了,而且灵魂也被收割。’
伊利菲斯感知敏锐,立刻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她知道,事情已经不简单了。
那些恶魔,已经来了。
‘果不其然,这帮混蛋已经来了,比我想象的要快。’
皇宫之中,地毯之上满是血迹,这痕迹从大门一直延伸,到了二楼。
她靠着扶手向下望去,天顶迎着月光,将大厅照的清清楚楚。
士兵的尸体、佣人的尸体、还有些贵族们的尸体,乱作一团地堆在一起。
残肢碎肉堆成尸丘,森森白骨染成红色,令人不寒而栗。
“哦?这不是大队长吗,怎么,睡醒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令她只觉愤怒不已。
她循声望去,那个恶魔张开双臂,左右手上各掐着一颗人头,悠哉游哉地从三楼走来。
“阿卡纳,你这混蛋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伊利菲斯发出吼声,事已至此,她已来不及考虑暴露与否,必须保护他的安全。
“队长大人,您现在是叛徒了……面对叛徒,我可没必要毕恭毕敬的。”
“不过,自从你叛逃之后,我们可都很想你呢——”阿卡纳讥讽地说道。
阿卡纳张开大口,变出本相——那张巨口足有半米多长,
那裂口从喉咙绽开,直到胸前,全是利齿,一颗骷髅从中显露,细长的舌头上满是尖刺。
“你这混蛋,现在长本事了?”
“竟敢在我的面前,一个人跟我耀武扬威?”
伊利菲斯也不客气,解放本相——背生双翼,腰生蛇尾,漆黑双目窜起黑烟,好似烈焰。
“大队长,您是不是老糊涂了……仔细看看,还有谁!”
阿卡纳用着胸腔发声,对她说道。
话音刚落,又是两个恶魔,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他们一样露出本相。
其中一个,头部犹如尸体高度腐烂,不断生着蛆虫。
那对眼睛成了复眼,背后拖着三根触手,也都烂了一半,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另一个,上半身躯变成焦炭,双目之中燃着火焰;
两手成了漆黑利爪,与那颗头颅一样,赤色火焰熊熊燃烧。
下半身躯消失不见,成了一团烟雾,漂浮于半空之中。
“伊利菲斯,作为叛徒,今天你必须死在这里!”
三个恶魔,异口同声地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