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神君总是感觉怪怪的。
坐在桌子对面的女子总是给她一种特殊的感受,玄之又玄,不可捉摸。
而更加奇异的事情是,她总觉得这种感受似曾相识。
……青玄神君,师尊?
妙玉神君摇摇头驱散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自嘲地笑笑,大约是最近稍稍有些忙碌了。
妙玉神君拿着茶盏,慢慢地品味着茶香,而晴虹真人坐在她的对面,坐着同样的事情。
放下茶盏之余,就能瞥见晴虹真人的双眸。
那纤细苍白的美人双眸温柔似水,眼中的欣赏之意荡漾连连,而主体的谦卑与恭敬却也丝毫不少。
行为举止,落落大方。
“说起来。”
妙玉神君顿了顿,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近来黎鸢劳烦你接手,让你劳神了。这个女孩子可是稍微有些故事。”
“哦?”
语化微微一顿,进而好奇道。“我对于学生背景倒是多数时候不大关心,凝儿是个意外。”
“大多数都是意外?”妙玉神君揶揄道,“只怕未必。”
语化瞳孔一缩,不动声色道:“神君见笑了,有些事势必要知行合一。孩子的心魔是果,那么根除因便是最优解,难免会关系到一些孩子的背后牵扯。”
神君观察着语化的眼神变动,没看出别的异样来。
“那便好。”神君笑了笑,“近来有些声音说是晴虹先生终日闲云野鹤,少有建树,学生不加约束,课堂散漫,不知你如何看?”
“神君,依你之见,我当如何?”晴虹先生梳理着头发,好似有些苦恼地皱着眉头,嘴角却也仍旧带着笑意,“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语化一点点也不在乎有人看着她不顺眼。反正她的寿元也剩的不多,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以前那么臭的名声都熬过来了。
这种微不足道的弹劾简直就是小娃娃的把戏。
实在不行还能直接跟着狐狸直接溜号,哪怕仇满天下,江山亦如画。
不过比起这些事,语化倒是更加好奇黎鸢背后的故事。
“……故事?”
语化问道,“大概是个世家的小姐吧?”
“是,但不全是。”
然而,此刻,神君的笑容稍稍变得有些复杂,她摇摇头,起身走向窗边。
透过窗子,能看见黎鸢与公孙凝正在相谈,大约是和情感方面的话题相关。
“哦?如此说来,那孩子麻烦很大?”语化支起身子,好奇地问道,“是背后根系错杂?还是有什么乾元境的钉子户?”
“晴虹先生倒是狡猾,除开书院里头的,整个中州的乾元境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么疑问,回答了你就算猜也猜得出。”神君回头轻笑了起来,片刻之后,神君郑重道,“这件事情事关于天道书院将中州势力整合。……你没有猜错,那孩子的确是背后有一位乾元境的修士,似乎是从遗迹中得了传承与宝藏,在百年之间便突破了乾元境。自此之后,便一飞冲天,成为了战后食腐的秃鹫。各大残存的宗族势力也似乎有抱团的趋势。”
“据我的观察,恐怕这位的手上传承的要求,是让那孩子彻底废掉。我不能明着去保那个孩子,这般会过早地引起这个爆发户的警觉。”
“天道书院的底子太过薄了,底下的残党还在蠢蠢欲动,遗毒仍未根除,天道书院绝不怕任何外敌,却经不得任何的同室操戈。”神君冰冷无比地平铺直叙,“你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危险与阻力,你在天道书院的威望与根基都不算牢靠,此番处理不当,极有可能会被拉下水。”
语化神色震动,平静的面孔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愠怒。
“神君可是来劝我放手的?”
“……”
“……”
一段不算短的沉默。
“不,正相反。”神君微微笑着,温和的话语却带着无可阻挡的魄力,“这等蛮夷行径早已被青玄神君废止,又怎能在我的手上死灰复燃。”
“放手去做吧,小心些。”
——
乾元境,修为暴发户。
这两个词合在一起圈出了一个狭窄的范围,一道不算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语化的脑海。
“真是……麻烦的小孩子。”
……
女人都是鳝变的。
黎鸢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先生?可有烦心事?”
公孙凝热情无比地迎上去,为先生捏捏肩膀。
语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公孙凝微笑地点头,示意她松手。转过身后,对黎鸢招了招手。
黎鸢方才还沉浸在被欺负的……嘤嘤嘤,黎鸢又被欺负了的悲伤心情当中。
现在忽然感觉自己置身于世界名画当中。
对着学姐爱答不理的先生,学姐失落的眼神,还有被邀请的自己……
黎鸢表情诡异,追上了语化,忍不住小声问道。
“先生……公孙学姐似乎很喜欢您?”
“怎么?同情起她来了?”语化瞥了她一眼,“她同你说了些什么吗?”
“呃……一些忠告。”黎鸢斟酌着用词。
“警告你不要爱上我?”语化回过头。
“哎?”黎鸢没有想到先生一猜就中了,瞪大眼睛。
“你快把答案写在脸上了。”语化微笑,揶揄道,“怎么,害怕了!”
“这……没有的事。”黎鸢飞快地摇着头,双颊染上绯红,“只是好奇而已。”
“放心 ,你学姐话没有说全。”晴虹仙子解释道,“我会对她下一个法术,让情感印象逐渐消失掉,这是一个狐族的法术,是用来斩断情丝的,用在这里倒是正好。”
语化伸出手指绕了绕头发,:“我一共经手了二十八位,男女都有,要是没法解决我早该被分尸了。”
“那为什么学姐说自己不会爱上除了先生之外的任何人了?”黎鸢愕然道。
“法术也不是万能的,能抹去的只有情感印象,记忆与想法却没法扭转,你学姐她一直在抗拒这种变化,硬要把那种情绪往心里刻。”
语化一耸肩,叹息道:“何必呢?人的执念比想象中的脆弱得多,许多能坚持前年的念头其实也许一瞬间就消解了,情深不寿。有情吃水饱,就那一瞬间。”
“再者说,她的师父是妙玉神君,对我过于眷恋有害无益。神君也因此敲打了我两句,我要稍稍冷一些,加快这种忘却的速度。”
黎鸢看着晴虹先生理性又平淡地叙述的样子。
她的脑海中忽然就闪过那一句。
晴虹先生是没有心的。
她设身处地地思考了一番。
学姐此刻,正在迷恋无比地拥抱着那些美好的记忆,却万分痛苦地感觉到自己记忆中的情感被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抹掉。
那些炽烈的情感与依恋,像是晕染在溪流中的墨。
势不可当地,回归时间的长河。
黎鸢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任何言语。
好狠的法术啊。
所有的只言片语模糊成碎片,将思想的光芒折射,光束汇聚于一句短暂的话语之上。
——是……没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