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看上去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动作有些迟缓地将两杯茶推向对面。
顾北陪着笑脸接过，“多谢前辈。”
“我要和不器成亲。”沐青丝却没接茶，面无表情地淡淡直言道。
中年男人没什么反应，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而后似是略微思忖了一阵。
“我有些话要与……这位顾公子说一说。”
“有什么话是不能给我听的？”沐青丝蹙眉反问。
中年男人却没理她，只是略略抬起有些混浊的双眸望着顾北。
“师父，没事的。”顾北自然会意。
沐青丝眉眼转向顾北的时候又一松，半是担忧半是无奈。
顾北诚恳地望着他家师父的眸子。
沐青丝微微叹息。
“若不器有何不测……”沐青丝淡淡丢下一句话而后起身暂离。
中年男人略略点头。
没作答复。
说实话沐青丝这一走，顾北压力就有点上来了。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普通中年男人，就是当今天榜第一。
于九州无敌手的当代冠绝。
来之前顾北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但偏偏就是这种普通的样子才让顾某人有压力，他不像是冠绝天下的大乘期，反倒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你们的婚事我不反对。”似是女儿离开之后他稍稍灵醒了一些，说话不再那么慢吞吞的，但语速依然不快。
顾北等着下文。
“只是婚期不能定，起码……到她渡劫之前不能定。”
顾北不明所以，但从准岳父的话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是沐青丝的修为到了才行。
“敢问前辈，为何呢？”
“……”中年男人又迟缓地望了他一眼，有些粗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她只有你这一个徒弟，对么？”
“是的。”
“那么，宁家和虞家的两个小姑娘找过你了对么？”
“是的。”顾北越听越云里雾里。
“她们的诉求是摆脱朝廷限制，而我的诉求是她平安无事，诉求不同，但达成诉求的路相同，她们应该对你有安排。”
“是的。”
“如果你们现在成亲，我护得住她，护不住你。”
“可否请前辈明示？”顾北越听越懵，总感觉隐隐知道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又不清楚了。
“她是众矢之的，一个肉眼可见的未来断层式的绝顶，有我在，没人敢动她，但一旦你和她成亲了，目标就变成了两个，盯着她的人同样会盯上你，而且，他们知道，杀了她，我会不计一切后果地报复，但杀了她的丈夫，我可能不会报复。”他的声音也带着些许朴素的沙哑。
顾北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的手段很多，她的母亲就是这么死的。”
“也是因为……”顾北迟疑着不知如何称呼。
“因为我，也因为她。”
中年男人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痛苦的麻木和疲惫的放松。
他的眸子稍稍清醒了些许。
“她锋芒太甚，我也同样如此，不同的是我的鞘已经死了，”中年男人尝试着在嘴角挤出笑容，但失败了，“从前就只有她娘亲的话她能稍稍听得进去一些，但也只是听，不一定会做，说难听点……她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到了一种极端的程度，尤其是当她娘亲死在她眼前之后。”
“她很在意你，这很好，但是你现在很弱小，如果你出事了，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所以，你们的婚期，起码要到她能护住你的时候再说。”
顾北听着觉得有点错位感。
一般来说不都是……对他设下要求标准的吗？
“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前辈说的是事实。”
“很好，沐家总算是来了个正常人。”中年男人这一回倒是微笑起来了，只是那稍稍笑起来，脸上的些许皱纹便折了起来，显得更加朴素。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规则？”
“前辈说的规则指的是？”顾北有点懵，说实话他就是个筑基的小欻欻，若说是他前世看的网文小说中的那种大道规则，他是一点不知道啊。
“为人处世方面的。”中年男人道。
顾北于是略微沉吟片刻，而后道，“规则是由最强者决定的保护弱者的约束。”
“那么，若你只是一普通筑基，某日在酒桌上遭受侮辱性的劝酒，你待如何？”
“看对方是何身份，是何修为，是何性格，而后斟酌对待。”顾北觉着自己说的话多少沾点懦，但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说漂亮话掩饰自己。
“唉……”中年男人听后喟叹一声。
“前辈，可是在下回答得……”顾北难免惴惴。
“你回答得太好了，好到让我庆幸我那目空一切的女儿挑的是你，”中年男人说着又是一声喟叹，“规则，就是弱小时候的唯一保障，在不够强大之前，说自己藐视规则或是对规则嗤之以鼻的，都是蠢货。”
“我于微末之时就遭遇了我刚才说的情况，我直接拔剑相向，而后吃了个大亏，命都差点搭在里面，”他自嘲地闷声笑了笑，“若是她遭遇这种情况，大概会二话不说直接砍人……当然了，现在也没人敢欺负她就是了。”
“过刚易折，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一直挺到天榜第一的，即使是她惊才绝艳也一样，她确实前无古人，但未必后无来者。”
“前辈说的是。”顾北附和道。
“她信她手中剑，我信我这双拳，但就结果而言，因为我的狂傲，害死了她母亲，我想报仇的时候却发现全天下都与我有旧怨——说来，她出走十几年都没惹出祸事来，想必是你在其中转圜吧？”
顾北一愣，而后苦笑一声，“前辈……明鉴。”
“哈哈哈……”中年男人终于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她能听你的话，这很难得，我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治她，却没想到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若是当初我多听听她娘亲的话，或许现在也不会如此。”说着，他又叹息一声。
“唔……倒是忘了见面礼，你惯使何武器？”
“惯使剑。”
“也是，毕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使剑也正常——那便挑挑吧？”他将一枚纳戒放在顾北身前桌上，“挑一柄就好，多了……怕给你惹来祸端。”
顾北下意识客气道，“不必不必——”
“你的客气留给外人吧，”他笑着摇头，而后想了想道，“算了，你拿回去挑吧，该注意的想必你自己也会注意。”
“这……这怎么好意思……”顾北嘿嘿笑着收下，这可是天榜第一的大乘期修士给的见面礼啊，得多值钱！
这有些贱兮兮的样子让中年男人笑了起来，“若是她和你是一个性子，我也就不必日日忧神了。”
顾北正打算说两句好听的，准泰山大人又接着道，“一会你不要说话，我就跟她说我不同意你们俩现在结婚。”
“这……要不然……在下来说？”
“你来说？你来说什么？你来说不想太早成亲？年纪轻轻的老想着牺牲自己是个什么毛病，你又没有这个想法，平白惹她不高兴做甚。”
顾北自然知道这个理，但他总觉得如果他这位准泰山大人来说，估计一会矛盾就天崩地裂了。
“倒是她本来也恨我，多恨一些也无所谓。”中年男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