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急速聚拢，吞没了光亮。
高悬头顶的苍穹归于一色，空旷无垠的大地被漆黑笼罩。
无处可去的少年独自蹲坐在屋顶向阳处，默默注视着触手可及的远方，任由寒风吹拂脸颊。
商人说想家的时候，只要常常站到高处朝记忆中的方向看去，就能离心愿越来越近。
洗去脏污，换上新装的少年清秀许多，增添了些许神采。
近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碎响，夜色中有个娇小的身影在不断徘徊，眼尖的少年发现目标，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下来，直直盯着不放。
尚且年幼的他背负了太多，孤独是离不开的影子。
藏无可藏的卡里妲不在犹豫，她绷紧嘴唇，摸着黑，蹑手蹑脚地走到屋下。
“那个……大闷葫芦你饿不饿……”心虚的卡里妲靠在墙角，随意找个地方瞅着，咕噜不清地说道。
见被关心，心中涌出暖意，少年摸了摸脸颊，稍作思考，认真回答道：“吃过了，女仆长送来的。”
难以下咽的残羹冷炙，总比没有强。
头一次遇到如此友善的女孩，让他感到陌生跟不适应。
听到这话，卡里妲倒吸一口凉气，不用脑子都知道，女仆长送来的东西大概率没好货。
那个要死要活的架势，特讨人厌。
欲要说些什么，结果想到只顾享受，不管大闷葫芦的自己，她硬是说不出什么话。
“大闷葫芦你还饿吗？”卡里妲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有精神的声音，听起来傻里傻气的。
少年不由得回忆起那些被命运捉弄，在最为单纯的年龄坠入迷途，永远离开家人的孩子们。
迟迟没有听到答复，卡里妲着急起来。她咬紧牙关，从怀中掏出还在往外冒油的布包，双手将起高高举过头顶。
“大闷葫芦！你快点接着。”
通常孩子的好奇心持续时间都很短，大多转眼就忘。
对于卡里妲能再次来找自己，少年还是很开心的。
遵从要求，他跟着焦急的催促声行动起来，伸出手接过东西。
嗅觉灵敏的他闻到股香料味，手中传来的温暖印证了猜想。
少年伸出舌头抿了抿干裂的唇，刺痛的感觉向他呈清这并非一场梦。他扭头看向另一边，凄凄地笑了起来。
以前为了寻仇，磨破鞋，饿昏头，吃生食，喝活血都是常有的事，整日过着茹毛饮血，似人非人的生活。
短短十四载，少年已经度过数不清的艰难，吃了常人一辈子都要吃的苦，以至于连最为卑微的美好都不敢设想。
一时间无法形容的悲欢压在胸口无法移开，带着窒息的喜悦包围了心间。
“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讨厌的话你可以还给我……”
卡里妲沿着屋檐下的梯子爬了上来，她用手简单清了清瓦块上的灰尘，无所顾忌地蹲下身来，待在少年身旁。
出于好奇，加上年龄小不懂礼貌，卡里妲伸手摸向少年的新衣。
两根手指夹着衣边，轻易能够摸到彼此。
用来抵御寒冬的居然是件薄衣……
这一逆天事实惊得卡里妲许久都没从中摆脱出来，接连好几次都在怀疑现实，不敢相信。
“这也太过分了！我要找艾莉娜！”火冒三丈的卡里妲，气的大声喊了出来。
脑子太过好使，不一定全是益处。
少年出手抓住卡里妲的衣背，主动掐灭了帮扶的火焰。
“为什么！你会熬不过冬天的！”生气的卡里妲比平时可爱，大概是红彤彤的小脸更能衬托出那份稚嫩。
“现在就足够了。”少年耐心解释道。
除了城堡内部，其余地方他都已经摸清楚了。
厨房里有很多干燥的茅草，到时找来些布跟针线缝个外套，熬过极寒还是没问题的。
“你是不是害怕女仆长？放心吧，艾莉娜肯定会更偏袒我们的！你可是她未婚夫！”
固执已见的卡里妲完全没被说动，甚至还反过来握住少年的手，信誓旦旦地安慰道。
“真的不用了。小姐跟女仆长关系应该很好吧？”察言观色是少年具备的本领，情绪外露的女仆长，再通过碎片讯息，很容易就能确定被莫名针对的原因。
“关系当然好了！”话音刚落，卡里妲聪明的大脑顿悟过来，宛如一盆凉水浇在了身上，心凉嗖嗖的。
“女仆长是艾莉娜的奶妈……认识的时间比我们加起来都长……”蔫了的卡里妲，闷声闷气地低着头嘀咕道，失去了那份认真劲。
泄了气的卡里妲坐回少年身旁，身体老实，心仍不服气：“艾莉娜是好人，不会……”
斜了一眼卡里妲吃得圆滚滚的肚子，少年打断道：“万一招惹小姐生气，你可能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多好吃的了。”
这是少年第一次主动说话，毕竟是他为数不多能帮到卡里妲的事。
弱小为原罪，可又该如何？
“呜……”难过的卡里妲彻底沉寂下来，闷闷不乐地搓着手。
处理完麻烦的少年，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回远处。
几阵风吹过，扰动了精致的铠甲，清脆的悦耳声响赶走了乏味。
连接围墙的黑色铁门外，站着两位尽职尽责的卫士。
哪怕周围无人监管，他们挺拔的身躯仍旧如同那高山般不可动摇。
想要做到这种地步，除了要忍受肉体的苦楚，还要承担精神的磨炼。
尽管看起来毫无意义，卫士们仍旧坚持了下来。
身为倒霉蛋，少年活下去的理由无非是希望跟复仇。
复仇已经结束，如今只剩下希望。
但是何为希望呢？活着真得一定会有希望吗？
即使有时候不想质疑生存的理由，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他，总需要让空荡荡的心装点东西。
解开疑惑未尝不是前进的理由。哪怕毫无意义，他都不得不坚持下去。
“好讨厌！好讨厌！”想不通的卡里妲撒起泼，一根筋的她仍旧不愿放弃，咬牙放出承诺：“大闷葫芦！你等着，明天我给你拿来一件棉衣！”
哪怕眼不用看，嘴不用说，少年都能从那急促的鼻息声，领略那无与伦比的温暖。
一抹流光从双瞳流过，少年心中诞下了新的理由。
他想知道卡里妲为什么对自己好，真得很想知道。
还想知道愿意把自己当未婚夫的艾莉娜，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何要这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