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段部分班级开展晚读的朗朗书声早在晚自习打铃后随风飘散,几小时前被烈日烘烤过的空气似乎也正慢慢冷却,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新建的教学楼仿佛自带某种制冷效果,让从顶层最内侧教室走出的少女忽觉得有些清爽。
“这是?”安然接过白帆手中有些分量的表格,对方在一分钟前才急匆匆地赶到活动室,没有开始所谓的演讲或是其它发言,而是先把自己单独叫了出来。
“教务处打印过的电子表格和纸质申请表,等会儿发给他们再填一遍,对了,你信息好像有问题,性别那块填成男的了。”
糟糕,以前填各种表格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没改过来,安然只是暗自告诫自己不该如此,并未注意到他的语气相较平时显得有些淡然。
“行,还有什么事吗?大家都在里面等着。”
仿佛一下子说到了点上,白帆没有看向她,而是向前走了两步,将双手搭在发凉的栏杆上,在沉默了十多秒后缓缓开口。
“照德育处的意思,咱这周的周末应该就得开始开展活动了。”
“为什么?现在不才刚成立一天。”
“本来学校方面好像就不怎么提倡成立社团,只不过我们的初衷刚好是志愿服务之类的,自然给过了,但估计是想快点看到实质结果……”
他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教学楼正对面不见灯光的教室,手指不自觉地在栏杆上敲打着,发出有规律的“咚咚”声。
“…所以这周的补课……就先放放吧……”
啊?原来就为了这点事,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我还以为多大事儿,”察觉话中透出的一丝无奈,安然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不就是志愿活动吗,从去公园扫扫地、发发传单这些小事做起也不差,补课这种事随便什么时候都行。”
白帆没有马上回答,抬头看了看渐渐溶进夜色的天空,伸了个懒腰,将刚才的黯然一扫而空。
“也对,毕竟可还有副会长帮我。”
“愣着干嘛,快进去吧。”
死一般沉寂的教室、永远写不完的试卷与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课程,这是还是男生时,安然对过去那三年的评价。
尽管在入学前就做过功课,但不知以哪天为分界线,之后的校园生活开始变得十分压抑,无论是随堂测试、周测、月考、期中与期末,仿佛自己只为成绩单上不断变换的分数与成绩榜中频频闪动的名次而活,而当彻底结束那一切时,她唯一的想法便是:对于这种生活,可千万别再有下一次了。
如今的自己,却以另一种未曾想过的方式又回到了这儿,坐在明晃晃的白炽灯下,目光投向讲台,与其他人无异,裸露在外的肌肤歇性感受窗外与头顶风扇共同交织的凉风,耳中持续涌入白帆在台上滔滔不绝的口语化演讲。
“…然后就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些同学是住宿的,而且大伙也都不同班,平常不太方便直接联系上……”
“…所以之后我打算每周的周一和周三,大家在这两天可以来这自习,学校那边也是同意过的。”
看来现在的“社团”这简单二字在重视程度上比以前多了不少,倘若放在那时,别说是白帆刚才说的那些福利,安然就连名义上的“活动室”也不曾见过。
“那今天咱就先到这,大家如果打算回去自习的话现在可以走了,想留在这儿自习也可以,我已经跟老师申请过了。”
安然将收集过的一沓纸张连同打印的信息表递给白帆,对方在检查过后便结束了这场略显枯燥的见面会。
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扭头看向已经转移到教室后排的几人,在觉察到他们自始至终并未注意到自己后,安然的眼神愈发显得有几丝落寞。
“嘿,先别着急走,瞧我带了什么,”钟北见教室陆续走了大部分人,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完整的卡牌,朝周围的几个舍友晃了晃,“此时不开,更待何时。”
坐在一旁的李志泽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贱兮兮地笑道:“我就奇怪刚才怎么找不到牌,原来在你这儿。”
“白帆,来不?”坐下后,顾皓宇着手洗牌,不忘朝讲台上的白帆挥手招呼道。
“下次吧,今天少来个人,趁着下课我去了解下情况。”
和以前一样呢,只不过现在都是些不太认识的同学。安然将他们的行为尽收眼底,换做是以前,自己说不定也会是他们中的一员,时而插科打诨,直到遇上一次或几次考场失利后才暗自收心。
“走吗?”身旁的何汐轻轻唤醒了仍处在回忆当中的她,“还是说,再待会儿?”
“嗯,走吧。”如梦初醒般,她有些尴尬地回复道。
总长度接近三个小时的晚自习对刚入高一、并没有特别多作业的安然而言有些漫长,在重复而单调的下课铃声第四次响彻教室后,还未结束预习的她娴熟地背起书包,准备同眼前待了整整一天的封闭空间告别。
晚上九点半,以后都会是这个点,假设还会拥有高二高三生活的话,估计将自愿留到十点为止。搭乘公交车自然是别想了,穿过校门口拥挤而嘈杂的人群后,安然快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汽车。
“怎么样呀,还习惯吗?高中。”坐在驾驶位上的姑姑透过后视镜朝她问道。
“还行。”
“嘿嘿,你表哥上高中那会儿成天跟我抱怨压力怎么怎么大,果然女孩子家就是不一样,能够静下心来学习。”
我这不才刚开学没几天吗……虽然但是,她还是将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
和前几次相比,今天几乎没有晕眩感,鼻腔中涌入一股清香,像是某种花的味道,丁香?还是其他什么,她对此类知识一无所知。
“姑,这附近有公园之类的地方吗?”本着陆续开始张罗活动事宜的想法,她计划先从地点开始准备。
按以往的记忆应该是有才对,但保险起见,安然还是决定问问。
“哦?你们学校边上不就是西风公园,小安你小时候还老让我带你来这玩儿呢,忘了吗?”
“不太记得了。”
“也对呢,那时候你才二年级还是三年级,那时候还总爱哭鼻子,”姑姑打趣道,“现在看起来更像个女孩子呢,到底还是长大了。”
安然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苦笑着。
车保持着不算太快的速度行驶着,窗外陌生却又切切实实见过的场景慢慢从眼前流过,又随着轮胎碾过的烟尘一同抛在脑后。
稚嫩、脆弱,她慢慢联想到这些形容词,这些能够描绘车窗上那道女孩形象的词汇,安然不清楚她是在什么样的一种条件下度过这十五年岁月的,但现状是,“她”正是“我”,自己却始终想不起有关“过去”的记忆 。
身体似乎因刚才的思考感到莫名的反胃,果然还是会晕车么……她中断了那无结果的思索,努力放松全身,舒舒服服地倚在车后排的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