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
仅属于我一人的卧室内满是昏暗,灯关着,瘫在床上的我未尝不想将它打开,但就在几步之遥的房门外,传来的断断续续吵架声阻止了我,也让我总算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不想开灯。
那时父亲失业,正值小学六年级的我自然不知如何安慰,现在看来,也许那时的每一天都应当是阴沉的,只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困扰我的只是自那后,源自父母的争吵。
至今我仍想不起自己那天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跑出家门的,雨并没有回应我的心情,仍以它原有的模式进行着,雨滴有些大,重重地砸在那身放在今天已经不合尺寸的厚厚衣服上。
它没有从衣服的外层向内渗入,却像一颗颗燃烧的星,透过衣物,在我身体留下一生难以抹去的烙印,一时冲动的我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或许只是因为家离学校比较近,在连绵不绝的雨中,我就那样穿过无人看守的校门,逃似的进了学校。
发热的头脑经过雨的冲刷后已经冷静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擦不掉的悲伤。
我不知道父母间的争端何时能够停止,那以前,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劝阻,但每次听到母亲那咄咄逼人的声音后,心里便又充斥起害怕与更多的难过。
雨水早已打湿了我在那日清晨,在雨未降临前绑过的头发,自额头与脸颊淌下,伴随着的是温热的眼泪。
泪,我的确是爱哭的,在更小的时候,因同其他小朋友争抢玩具的失败而哭,为父母突然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而哭,那个下午,我又是为什么而哭呢?
“哈咯哈咯,你也是来这儿复习的嘛?”无处可去而在教室里坐下的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教室门外的他,那个当时并没注意到样貌,只觉得有些奇怪的男生。
“你好啊,我叫白帆。”他走了进来,盯了知道刚刚还在哭着的我好一会儿后,从兜里掏出一张我已经记不清颜色、只觉得有些发旧的手帕,将它递给了我。
“没带伞吗?我也一样喔,明明早上看着不像会下雨的样子,真是倒霉。”
我没有回答,而他在那之后也保持沉默,但没离开教室,而是从图书角上抓过一本书,靠在墙边自顾自看了起来。
“现在……在放假,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并不期待他会作出回应,可能仅仅是不想再这么沉默下去。
“一中你知道吧,我可是要考进一中的人呐,现在自然要好好复习参加考试的咯。”
他换了语气,显得有些轻浮。
“倒是你,怎么像刚从池子里捞上来一样。”
也许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我将自己发生过的事全盘托出,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重新染湿了刚擦干的脸。
“诶你别哭啊,你们女孩子怎么都那么爱哭……” 他像是见怪不怪,却还是匆忙安慰我。
“这有什么好哭的,谁都有生气的时候,而且这又不能代表他们不爱你…像我家里……”
之后说了些什么,我难以重新回忆起来,直到雨停,直到天边重新露出它本该有的颜色,我才向他道别。
后来,父亲又有了工作,与母亲一样,每日奔波于车水马龙之间,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人上学,一人回家,孤单似乎成了小学最后时日里唯一的色调。
朋友?我不知道那时的朋友还算不算的上是朋友,现在想来,也许只是为排解课余的寂寞而聚集的小团体,在升学后也就自然消散。
一中,我记得他的话,也尝试过去备考,去参加那所初中的招生考试,但如同当时走出考场的大半部分人那样,我没能考上他口中的学校。
倒也可以接受……仿佛是不甘心,在央求父母让我再参加其它学校的考试后,我的信息被其中一所还算不错的初中录入,在虹西这个小小的城市里,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初中生。
“唉,成绩怎么就上不去呢,你为什么不多向你们学校考前几名的同学学习,我看看他们那分数。”
当时那所学校有将排在同年级前三十名学生的成绩打印出来,与期末的成绩单一同交予学生的规定,母亲拿过纸张,喋喋不休地教育着我。
“你看,这个叫白帆的,考那么高,你数学和英语要是有他那样就好了。”
如一缕电流穿过大脑,母亲口中那个熟悉的名字唤醒了我步入初中后一直尘封的回忆,不顾母亲的几声数落,我从她手里一把夺过印有排名的白纸,上面确实写了他的名字。
原来他也……
或许是为了感谢他在我难过时那滴在心扉、略有温暖的安慰,又或者是其它什么原因,一个想法于心中悄然发芽,那便是接触他,认识他,成为他的朋友。
他也是因成绩不够没能去成一中吗?我没管那么多,只想在某个不经意间朝他打声招呼,装作略显惊讶地表达谢意,但我总是看见,他的身边伴着另一个女生。
她叫安然,这是我在一次考试后的颁奖典礼上看到的,我与她几乎没有交集,并不知道她是个怎样的女孩,但仿佛是第六感在告诉我,她似乎也隐藏着某种心事。
时间就这样过去,初三,中考,填志愿,录取,在得知仍与白帆同校甚至同班的我已经明白当时那朦胧的情感为何物,却不知为什么,在一撮又一撮的想法过后,总觉得提不上劲。
“妈,我交到新朋友了。”饭桌上,将一小口饭送入口中后,看着对面表情像是有些阴郁的母亲,我试图用这种方式勾起她的话匣。
“哦,别耽误学习。”
她的背影在我面前显得比几年前矮小了些,仿佛被岁月磨去了部分,当然,我也没想继续跟她聊天。
父母最近吵架的频率又变高了些,比起以前,现在的我似乎已经学会不再去理会他们,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是如何,但除此之外,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又是同一张不算特别大的饭桌,平时要不父亲晚归,或是母亲晚归,有时二者都得等到夜色渐浓后才得以见到,因此,我对那个能与他们共进晚餐的周五感到一些新奇。
“爸,妈,我最近准备加个社团,是有关志愿服务哒。”
语气中含藏有我故作的活泼,但他们的反应却有些冷漠。
“读书就读书,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到时候高考考差了后悔一辈子。”母亲放下碗筷回应道。
“孩子好不容易有兴趣你就这样……”
“我是关心她,你懂什么,整天在外面加班加班,有时候连电话都不接……”
绷着的弦并未将所谓“和睦”的箭射出,而是在一声声中直接断开,我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径直回到房内,用把门甩向本属于它的门框。
从社团的组建到第一次见面会,几天时间又在不经意间偷偷摸摸地溜走,高一刚开学的课时相比初三稍微有些空余时光,有时我会有意无意地观察身边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女孩。
她好像较初中有所改变,但这是否才是真正的她呢?我也不得而知。
与平时因鸡毛蒜皮的事而产生的短暂争吵不同,争执声在那一晚愈演愈烈,即使我戴上耳塞,仍能听到那喋喋不休的声响,一句句饱含抱怨与愤怒的话视耳边堵塞的棉塞为无物,不断涌入耳中。
我没有再想以前那样不计后果地夺门而出,手机在那一刻也成了倾诉情绪的发泄口。
由于初中班上熟识的同学大部分已断了联系,带着些迷茫,我在列表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在吗?”
两个字由指尖缓缓敲出,伴随发送键传达到对方的聊天框当中,而聊天对象的备注正是“安然”二字。
五分钟,无回应。
三十分钟,无回应。
两小时,无回应。
直到自然睡去,我也没等来她的消息。
什么都没有,醒来后下意识揉了揉眼的我看向空空的聊天页面,不住地想着。
也许她只是没看到而已,回到学校后,我想问问她,而连她仿佛也在回避我,每逢下课时都只是趴在桌上,将头埋着睡觉。
“没睡好吗?然然。”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试探性地问她,我不清楚她是否对我这么叫她会表现出不满,希望没有。
在吵闹声中,她给出了答复,也让我的心放下了些。
“难怪啊……”
没有像平常一样陪她回教室,昨晚的争执历历在目,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突然对“家”有了些念想,没有争吵的家会是什么样的呢?在不算太热的阳光下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你老是乱放,那东西在哪我怎么知道”
“我乱放?平时家里还不是我收拾的!”
“收个屁收拾,你要能……”
家门内侧的声音直击心中,我再也受不了了。
好吵。
用力推开门后,站在客厅的父母似乎愣了下,就像我对本应在上班而不是出现在这儿的父母而感到意外那样。
再也不想听他们的话了,一句都不,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啪”得将门甩上,再回过神来时,却已经收拾了些东西,走出家门。
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始终无法平息下来的家,但是,不回去又能去哪儿呢?
除了那,哪里还有我的容身处,每一步似乎都在晃,是我的身体颤抖,还是我的心,脸颊忽觉得有股热流,用手拂去,尽是些泪珠。
我怎么……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