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过世,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具体是哪一年,刘卫东心里其实很清楚,他直到现在也无法从那天的情景中走出来。
这几年来,他曾做过不少有关妻子的梦,这些梦,大多围绕他们结婚的那天,在梦中,妻子身着白如雪的婚纱,脸上洋溢的笑容仿佛让他也回到那早就不复存在的青年时期。
然后梦就碎了。
耳边会不断灌进停不下来的“滴滴”声,他会接听手里的电话,电话内的陌生声音会毫无感情地告诉他一个可悲的事实。
妻子死了,死因是自杀,地点在虹西市的人民公园。
抑郁症到底是个什么病,刘卫东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他只知道它悄无声息地夺走了妻子的生命,后来,他在几本报刊上见过案例,但无一例外,故事中提及的患者都已死去。
如果自己当时多关心她些,结局说不定会有所不同。
有时,他也会做有关家庭的梦,在那些梦里,他的妻子还健在,孩子也不会冷落自己,他偶尔会跟妻子拌嘴,但大多数时间,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而作为人民教师,他对学生的态度也会变得比现在严格许多。
“到了,妍妍,不用着急,慢点走,还没到上课时间。”
坐在后排座位的女儿没有回复他哪怕一句话,推开车门后,背着鼓鼓的书包头也不回地朝虹西第一初级中学敞开的校门大步走去。
看着她扎过麻花辫的背影,他想到了许多,有过去,也有未来,但很快,他又将那些咽了回去。
这孩子快中考了,真希望她能够调整好心态,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复习,最好是能考进自己现在教书的学校,这样以后也好多陪陪她,即便她已经有段时间不愿搭理自己了。
车里的味道有些复杂,他最近一直都很忙,教学的事,学生的事,以及开学初各种开不完的会,根本没有时间打理这些东西,作为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刘卫东必须在早读结束前赶到教室。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失去了什么就停滞不前,无论怎样,生活还要继续。
他长长叹了口气,发动了那辆开过很多年的车,车前方的几道刮痕在阳光下显得愈发刺眼。
…
“你说,要不我们干脆把社团退了吧。”
正处于午休片刻的平静中,躺在床上的许若云本打算好好睡一觉,不求能睡整个下午,但起码得歇一会儿。而在同时,斜下方传来某个室友那极有辨识度的尖细声音。
“谁,我吗?”
他随便回了句,说出话后,他注意到发出声音的不止他一个人。
“哎哎哎,无所谓,谁都行,你就说说,我们当初加这社团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陈烨有个奇怪的说话习惯,有时会用上模糊的称谓,既像准备告诉特定对象,又像要把自己嘴里的打算或观点公之于众。
“评三好学生呗,”过道对头传来的雄厚男声听着带些阴阳怪气,还附着了一句反问,“怎么,陈烨你这怂蛋,进社团也没见干过正事,没待几天这就想退了?”
“哎哟喂,这肥猪还挺有志向的,之前可没看出来,”他同样抱以一阵讥讽,但又马上换回正常语气。
“说正经的,你们就说说,哪个正常社团会免费给学生会做苦力啊。”
无人回答,宿舍的整体氛围变得有些诡异,除了许若云下方有规律的呼噜声仍保持着原先的频率,再听不到其它声响。
“也不能说是苦力吧。”
开口的不是他,而是对床下铺趴着的钟北,对方小声嘟囔了句,随后翻了个身,将头面向墙壁。
许若云作为宿舍里的话痨之一,平时自然会马上给出自己的评价,但听到陈烨刚才那似乎带着点儿火药味的话,综合全寝室无人应答的环境,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瞧你这话说的,也太不把白帆放在眼里了吧,上次不是搞过一回活动吗,虽不能说是完美,但至少圆满结束不是么,人家组织力摆在那儿呢。”
顾皓宇呈“大”字瘫在邻床一动不动,但也忍不住补充着。
说完后,他才意识到对方那天根本就没来,又悻悻加了句:“差点忘了你压根就没来,不知道这回事。”
“云儿,你怎么看,你应该是我们当中跟白帆认识最久的了。”
在听过舍友们几乎是清一色的回绝后,陈烨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可能是有点不甘,他把话题抛向许若云。
“还能怎么看,躺着看呗,但不开玩笑的说,我信得过他。”
他一直都不太喜欢陈烨这家伙对自己的称呼,虽然这种“儿”话音自己从小到大已经听到过不知多少遍。
“哥俩感情不错啊,你们之前是同校,还是同班?”
“肯定不是,白帆之前跟林梓杨一个班的,你说是吧梓杨。”
仿佛听到了顾皓宇在呼唤他的名字,下铺的呼噜声也放大了几倍。
“靠,这怎么睡得着的,午休时间明明就那么几十分钟。”
见得不到回应,他也只好意犹未尽地收起刚才的话。
“不是初中同学,也不同校,那你们以前怎么认识的,”原本背对着他的钟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身,“小学同学?”
“嘿嘿,你要说这事我可就不困了,”见短暂的风波已经散去,许若云稍微移了移身子,“这要让我从开头讲的话,我能说上一整天。”
…
虽然已经到了十月的第九天,但头顶的太阳还是同样毒辣,这和前几天可不一样,安然心里想着,手里紧抱着的厚厚一堆学习资料在烈日之下显得格外沉重。
说实话,她对“副班长”的职责里是否有帮各科老师搬运各种不带重样的作业本或者其它资料并不关注,可自己最近老是被他们“碰巧”叫住并委托这种像是鸡毛蒜皮却总要耗费体力的活。
频率实在是有些高了……
话说这种事不应该交给课代表吗?
不过还好,这次不只自己一个人。
“苏白?”
她捧着手里的书向后看去,那个平时总是透露出给她一种游刃有余态度的男生如今也抱着同样一捧书,气喘吁吁地立在原地。
“没事,就是安然……可不可以慢点儿……”
搞什么啊,连自己现在的身体都能适应这种简单的体力活动,他是怎么回事,体虚吗?
时间并不会等他们,安然知道这点,因为在她刚领着苏白爬上三楼后,下节课的预备铃就已经响起。
算了,反正是那老师叫我们去搬的,漂浮在她脑海中的是前几个星期以来经常性叫自己起来回答问题的物理老师。
他姓陈,叫什么还不清楚,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安然只觉得仿佛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得罪了他一样,基本每节课都会被抽点。
在快攀上四楼时,她还是停下了脚步,虽然确实有一点儿累,但还不至于到无法行动的地步,安然又一次回头,只见刚才还在后头的苏白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遗留于原地的是摆在三楼走廊上的那叠资料。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没过几秒,尚处在疑惑当中的她便看到对方从洗手间方向匆匆跑来,左手还在甩着未干去的水渍。
“怎么了?”
“抱歉哈安然,刚才被楼梯扶手那块的倒刺刮到了,流了点儿血,就去简单清理了下。”
顺着看向苏白的手,她看到虎口处确实有一道刮痕。
啊,这可真是……
不过以现在的自己,应该要给出关切的态度,至少得递个创可贴什么的才好,可惜身上从来没带过那东西。
“快走吧,已经上课有段时间了。”
苏白重新搬起那堆书,安然没再多说一句话,二人慢慢登上四楼,朝着已经开课五分钟的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