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样才能在阳光下？”
优诺重复了一遍乔尼的问题。
两人在教堂内面对面坐着吃着饭，以前优诺并不会在这边用餐，而是去侧室他们的房间里，是乔尼说服的她。
这几天乔尼已经不怎么埋怨教会的伙食了，他将面包裹上了炖菜的汤汁咀嚼着。
看着他吃，优诺也觉得吃饭更香。
说是教会的伙食，实际上就是自己为了照顾乔尼的感受特意学的各种各样的料理，一开始还很糟糕，这几天她感觉好像抓住诀窍了，这从乔尼的表情可以看出来。
优诺知道一开始明明做的不好吃，他也忍耐着吃下去了，所以她也更加用心去做。
“对啊，为什么你不会烧起来啊？我走到太阳下面就会爆燃。”
乔尼问到。
“你要去哪里吗？”
明明血液的刃化他都已经可以说是熟练，可鲜血技艺乔尼居然还没有能入门，这和寻常吸血鬼的成长路线完全是反过来的。
主要原因还是优诺不知道该怎么教他，而且教会他用这个也让人不放心，所以优诺本来打算让他背诵经典明白其中的道理之后再教他。
“我偶尔也会想遛个弯啊？这还用问嘛？不能在太阳下很麻烦的好吧。”
乔尼表现的很困顿，他还没有习惯地掌握这副身体，以至于白天让他疲乏，下眼睑也染上了紫黑色。
“用鲜血技艺就好，我会教你的，豪图坎特冻血流鲜血技艺。不过，既然你那么容易燃起来，教你万图腾热血流或许要更好。”
乔尼说自己已经能背下来了，所以快教他，优诺当然遵守自己的承诺。
“那些都是吸血鬼的名字？”
“嗯。”
“咬你的吸血鬼就叫这个吗？”
“对。啊，我得告诉你，吸血鬼的名字是传承的，所以你的名字就是，乔尼·都·优诺·豪图坎......”
“当吸血鬼，很难受吧？”
说这句话的他好像很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我最近才发现，好像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亏我之前还觉得你是万人迷什么的.....”
乔尼环视周遭，整个教会就只有优诺一个人运作，打扫也好还是每周的布道也好，包括这个王国边缘地带的安保。
“嗯，圣职者也就是苦修者。”
“可是你做这个很久了吧？听镇上的老头说，他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你就在了。”
吸血鬼的外貌不会变化，这个也已经告诉乔尼了。
“对啊，我迁到这里就任也有50年了。”
“......太吓人了。”
听到那个数字，乔尼的显得有些郁闷，优诺有些慌张，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他好。
“没有关系的！在这里我们也很自由啊？你看，你可以按你喜欢地打扮房间，我不会介意的。”
“那里是米娅你的房间吧？我才不想擅自改造。”
“才不是擅自，你得到我的许可了。”
乔尼基本上就是和优诺住在一起了，自从变成吸血鬼以来，他一丁点冒险者的工作都不做了，享受着每天吃白饭的待遇。
虽然会有某个吸血鬼杀手说闲话，可是优诺很喜欢这样每天和乔尼一起打理教会。
两个人，不是一个人。
而且就算他不工作也没问题，乔尼不会乱花钱，平时最大的乐趣也就只是去周遭的低级区域讨伐魔物，更多时候他表现出一种难以适应吸血鬼生活的慵懒感。
优诺还没有找到他成日无所事事也无所谓的原因，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其他不死者。
因为太遥远，她也记不起当初自己变成吸血鬼时的感受了。
不过看着每天做完事就只是躺在教会长椅上发呆的乔尼，他的确给人一种要死不活的感觉。
的确像是一个不死者——想死却无法死去的存在。
“说起来，为什么不能去镇上啊.......大家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我了，难道已经暴露了？”
乔尼还有很多担心的。
“不能去镇上，是因为你是一个吸血鬼啊。而且现在也是个圣职者了，大家对圣职者看似亲近，实际上更多是敬而远之。不到必要的时候你走进他们的生活中，只会让他们困扰，会让他们担心是不是自己犯下了什么罪过要被你找到。不过遇到危机情况，他们就会很依赖你啦。”
圣职者的出现也意味着灾厄的出现，优诺说没有罪责的人反而会因为圣职者的出现怀疑自己，倒是犯下过罪的人、知晓承认自己罪恶的人，他们能不慌不忙的和圣职者打交道。
“那为什么一定要离女人远一点？”
对于自己的叮嘱，他还有很多疑惑的，其中就有一条要远离异性。
“啊，嗯.....”优诺冷静地将面包用刀切下，以掩盖自己的慌张。“乔尼你不知道吗？”
“什么？”
“女性每个月是有那个的。”
“嗯？啊......！月经是吧。”
“别这样直接说出来啊，多不礼貌。在我面前无所谓，可是在别的女性面前，别这样说哦？”
“哦。”
他好像有些不满，这方面优诺到不觉得他是大男子主义，而是他并不能理解那对于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要教会他。
“那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那些成熟的女性。你的鼻子比我还灵，所以待在教堂里最安全，这里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味道。不过大出血我们还是能闻到，这就够了。”
优诺微微扬眉，偷看着乔尼的表情。
他好像没所谓的样子，可她知道这些事会让人感到伤心，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不再能像是以前一样和人交往相处了，尤其是异性。
“原来是这样啊？”
“嗯？”
“话说，怪不得我会感到奇怪的躁动啊，一个月，大概是月中的时候吧？那个笨狗在我面前晃悠的时候，我的确感到很奇怪，现在能解释得通了啊！嘶——我怎么就搞忘这茬了呢？”
笨狗应该是在说那个吸血鬼杀手的事吧？安塞尔，那个妖精不知道出于何种理由缠上了乔尼，光是想到那个蓝发的狼人，优诺就感觉牙痒痒。
“.....安塞尔什么时候来找过你吗？”
“嗯？她之前开始约我去找吸血鬼，还有去讨伐魔物啊什么的，这些没关系吧？也是为民除害了。”
“只要注意安全就......话说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优诺微微蹙眉，她一直顾虑着那条狼人，害怕那个吸血鬼杀手伤害甚至杀死乔尼......或是骗走他。
“因为一般都是周日吧？那天我放假，你要在教会给老人孩子们布教啊？她也知道我只有那天闲一点。”
“她可是个不知道脑子里想啥的妖精哦？天生就厌恶我们不死者，还是个专门讨伐吸血鬼的杀手，你难道不害怕她吗？”
“不是，那家伙笨得可爱啊，跟她一起去打猎还挺好玩的。虽然有时候她犯蠢的确让人觉得头痛就是了。”
听到可爱这种评价优诺抿了抿嘴。
“.....你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愧疚就陪她玩的，她是自作自受。”
优诺知道，之前乔尼为了自己和安塞尔的战斗，他的确是杀死了那个吸血鬼杀手。
因为根本没有办法和她解释得通。
无法说服。
安塞尔一直觉得优诺就是那个连环袭击村民的吸血鬼。
乔尼并非是真心要杀死谁，他并没有能很好地掌握吸血鬼的力量，所以安塞尔因为血刃死去，他感到非常的愧疚。
暴雨中，那缕天青色仿佛和那个灰暗的世界融为了一体。少年手中紧握着那鲜血的利刃，身体因为寒冷颤抖着，他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粗重，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吸血鬼杀手，她身体里的红色随着雨水散开，蔓延到少年的脚下。
优诺到那里时，已经晚了，乔尼像是罪行被发现的无辜者一样用那惊恐的神色看了过来。
不过根本不用为那个妖精伤心的，反正她会复活。
妖精的生命跟祂们出生时的那片地区的命脉有关系，也就是说安塞尔现在只是那命脉独立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个体之一。
而且安塞尔要是她怕死，就不会作死了。吸血鬼有多危险明明身为吸血鬼杀手的她再清楚不过，却被刚刚成为吸血鬼不久的乔尼杀死了，也太搞笑了。
“我没有愧疚啊。再说，你不也为了这件事当圣女了吗？啊，下次你要一起去吗？还挺好玩的，我们在北边遇到一群魔蜥蜴，它们好像是最近从哪里迁过来的，那边好像有个洞穴。”
“说起北边，我们要去北边调查一个恶魔信仰团体。”
“又是教会的任务吗.....？”
好像这很扫兴似的，他的兴致稍微低落了些。
“嗯。”
“......真是不把吸血鬼当人啊？”
“也算是去北边旅行啦.....对了乔尼，你想泡温泉吗？还要给你买一身衣服才行，下午我们一起去吧？”
优诺试想着能让乔尼开心一点的事。
“哦——还有这个！”
“我也要去！”
那个吸血鬼杀手从天花板上落下，抢过了乔尼手中的面包嘎嘎嚼起来。
“.....”优诺则是怒眉相向，她却也没有办法奈何这个家伙，毕竟再怎么样说这个混蛋也是一个‘妖精’。
说得难听点，不使点特别手段消灭，她就跟不死者一样杀都杀不死。
明明乔尼都杀了她一遍了，还缠着，脸皮真是厚得没边了。
“你什么时候在上面的？”乔尼仰头望向穹顶，那里为了通风留有的镂空仿佛变成了安塞尔的专属通道。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走正门呢？
“你老在上面挂着，会增加教会的维护费用的。”
优诺毫不遮掩自己的厌烦。
“咱又不是不给钱。”
安塞尔耳朵像是在打蚊子一样颤动了一下，那吸引了乔尼的注意力。
真是，兽耳究竟有什么好的，优诺在桌下的手紧抓自己的制服发泄自己的醋意，安塞尔坐得和乔尼近过头了。
“不是钱的问题吧安塞尔，你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被惩罚了吗？”
“咱才不懂人类的规矩，毕竟咱笨嘛。”
这似乎也是她不走正门的理由。
“你明明刚才还在说‘钱’......”
“你个臭吸血鬼！嘚瑟什么！”
“好痛！别拿面包敲我啊你这个不爱惜食物的野狗！”
优诺微微叹气，这段时间，尽管有些担心这个狼人做多余的事，却也安全渡过了。
眷属的危险期总算是挺过了。
乔尼也没有想不开自尽，不少非情愿变成吸血鬼的人都是那个结局。
也没有出事故被太阳烧死，也很好地和吸血冲动相处，没有伤害到谁。
出于对自己的敬畏，安塞尔也没有敢对乔尼毛手毛脚吧？
毕竟他是自己的，只属于自己的眷属，不许任何人对他出手——尽管这后来反转了，优诺担心起乔尼对安塞尔毛手毛脚了。
这段时期，优诺最后悔的事，或许就是对乔尼的误解。
他忍耐吸血鬼的冲动其实是非常辛苦的，为此很少睡得好觉，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到他的难受。
直到某天......
那时只是因为去镇里办事，教会的大人物来就上次的贵族调查事件询问一些详细内容，毕竟牵扯到了四大贵族的事，优诺急忙地赶去了。
“我跟他说，下午之前会办完......”
优诺的声线恨不安定，像是有什么情绪卡住了一样。
“然后你就看到了？”
审判官索性帮她把话说完。
“嗯。因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少夫特托的使者来询问我发现了多少条非法运送路线。我们中午之前就谈完了，所以我，就在镇上买好了中午要吃的，火锅的材料......”
说到这里的时候优诺圣女很痛苦，审判官并没有错过那双眸中闪烁的种种。
“火锅。火锅是乔尼教会我的.....那是一种很方便，也很美味的料理方式，和炖菜类似，却又有点不一样.....我去买了食材。”
在审判官的沉默中，优诺圣女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已经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转反复了近十分钟却迟迟说不完。
仿佛是希望审判官亲自叫停一样。
当然，审判官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破碎信息，足以还原当时发生的.....
不过他为了保证描述的可信性，必须要优诺圣女亲自完整的说完一遍，并用魔法记录下来以便还原和作为证据。
这是二次伤害，可也是案件必须的‘证据’。
就跟当时没有能第一时间闯进房间的她自己一样，她的话语犹豫着，迟疑着。
无论怎么样回忆怎么样复述都不可能再现那时她真正的情感吧？
“我站在门前，因为门没有关紧。我看到安塞尔她把上衣脱了.....在我们的房间里.....啊，是我和乔尼的房间里.....准确来说，那是乔尼的房间，我们的房间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隔开了，用一个窗帘，他说这是私人空间，很可笑吧，私人呢......安塞尔她坐在乔尼的床上......我，我拿着，菜篮子，菜篮子是拿着竹子编制的那种类型，很结实......因为安塞尔那混蛋，特别能吃，所以我买了很多肉，一些市面上常见的肉类，加上因为当天猎人打了野猪上镇，我挑了非常新鲜的.....我知道，乔尼他非常喜欢吃肋骨肉，所以......”
那话语，就像是便秘了一样，始终不得要领。
“我没有要求这么细致的描述圣女大人。”
“啊，哈哈.....嗯，是啊！”
优诺圣女，那时透过门缝看见的是，向乔尼主动邀约吸血的安塞尔·卡卡塔娜。
她完整地目睹了整个邀约到结束吸血的全部过程，因为她在门缝前驻步动弹不得。
心跳声取代了全部声音，那两人的窃窃私语的每一句细蚊声，却又像是响彻天空的爆炸一样在耳边回荡。
前所未有的恐慌、不知所措袭击了这个王国内已知吸血鬼中的最强者。
面对巨龙的振翼都能纹丝不动冷漠相向的她，面对血魔都勇往直前的她，却在那样的情景下——无作为直到最后。
她拼命地思考。
思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各种各样的答案，各种各样的动机，于是停滞了，于是迷茫了。
一直在一起生活的两人，安塞尔和乔尼相拥在一起。
安塞尔骑在了坐在床上的乔尼的腰上，在安塞尔的诱导下，乔尼将嘴唇贴合在了她白皙的颈部。
那脱力感袭击了优诺，她当时还有所期待；‘要是两人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也许就会停下吧？’
可是自己跪倒的声音也好，还是菜篮子落地的声音也好，好像都被安塞尔那无比微弱的，却近在乔尼耳边的呻吟声给取代了.....
安塞尔则是注意到了自己。
她那双天青色的眼睛，当时一定是！一定是看到了自己在门缝处的眼睛的！优诺圣女如此断言。
也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才那样对乔尼说那种话，才更加用力地抱住了他！
“如果以后乔尼还想吸，就找我吧？我会给你优诺不愿意给你的。不用担心，咱身体要比一般人强壮得多，不会有事的。”
这是优诺圣女，对勇者安塞尔曾经话语的复述，也就是她的断言。
将其记录在笔记上。
审判官对这样严词断言微微扬眉，明明其他事优诺都很中肯的地描述了。
可唯独这件事，她说她敢‘断言’。
在述说中，那略带怒气的脸，那气愤地泛红的鼻子，她的脸颊上划下了一粒又一粒的泪水。
“......”审判官已经停下了记录的笔，双手托住二郎腿上的膝盖沉默地倾听着。
直到那些泪水的某一滴，恰巧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优诺圣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泪，露出错愕又不知所措的神情遮掩着自己的脸颊。
“失礼了.....”
仿佛刚才她已经回到了当时的情景中一样，她到最后都没有说；自己要是当时推门进去就好了。
“今天我们就先到此为止吧。”
审判官锁紧了眉头压低了帽子，收拾好文件离开了宅邸。
走下台阶，他都显得更加苍老了，埋怨着自己居然失误了，考虑着下次访谈还是应该换公开点的场合。
不过现在审判官能辨别出圣女的那句话一定是谎言。
‘如果乔尼做了什么害人的事，要用吸血鬼的力量伤及无辜，我会亲手阻止他的。’
假如乔尼真的要杀死谁，根本不可能期待【圣女】优诺会做些什么阻止他了，这跟她甘愿成为【圣女】、和她身为【圣女】的动机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