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一生虚空的年日，就是上帝赐你在日光之下虚空的年日，当同你所爱的妻，快活度日，因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劳碌的事上所得的分。凡你手所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因为在你所必去的阴间没有工作，没有谋算，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
——传道书九章九至十节
见鬼，我来回这第二趟顶多十秒钟，她的气息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乔家人不会真的会瞬移吧？但考虑我很可能出现判断失误，万一她在里面很可能还在换衣服，我并不敢开门。
恐怖片为什么很喜欢浴室这种桥段，一个是方便搞软色情，另一个光着身子本来就会让人失去安全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浴室在社会学上是一个密室，除非至亲至近之人提前得到了准许，否则谁都不敢擅自进来。如果在这种地方遇到生命危险且失语，大概率孤立无援。
因此即使明知道这是个烂俗不堪的前人摔过的坑，但自己如果真有机会成为关心则乱的当事人，还是很容易随意开门确认，从而造成尴尬。
离天地倒转还有39小时，其实现在走失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情，而且我确实应该相信她，所以我最终回到了恐怖城的门口，没有开门进去确认。
考虑到她身上确实出现了很多我理解不了的事情，我决定不要去理解，就像她没有问过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一样，或许我也不该问她。
或许过了很久，恐怖城的黑洞里现出一袭白衣，但那帽子并不在，并且她用长头发遮着脸。我后退掏枪对准了她，她没有一点迟疑地就冲了过来，于是我快速后退，同时把它固定在我的视线之内。因为我知道，它什么时候超出我的视线，什么时候它的手就会从我胸前探出来。
看来恐怖城现在就已经不能玩了，这次鬼出得有点早。但这没道理的，恐怖城里面一如既往地安静，偶尔混有游客的大叫，鬼如果真出得这么早的话，这里的惨叫不该这么久还没有真货的。难道它刷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
我快速地倒退，它也在加速，正着跑怎么说也比反着跑要快，它追上我是迟早的事。于是我很正常地准备转过身跑，在它从我余光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我回到正对着它后退的态势，撕开袋盐拍在它脸上。
效果拔群！它一声没叫就安静下来，像视频剪辑一样啪得消失了，一部分已经跑出包装袋的盐并没有打到它，所以继续飞行，飞到了那位换衣服的女孩肩上。
“你在干什么？”她白了我一眼。虽然已经侧身躲避，但还是有一点盐挂在她白皙的肩膀上，于是她伸手掸了掸。
“刚出这种阴间地方，撒撒盐洗洗晦气。”我伸脚把地上变黑的盐抹进土里，“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宜见鬼，帮我拿一下。”
她似乎下意识接过了那袋盐，若有所思盯着我的脚看了看，没有问什么，我不确定她看没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今天确实不宜见鬼。拿保鲜袋重新封好盐后，我们的双手终于再次空了出来。
“走吧！”她抓起我的手，另一只手指向远处的摩天轮，甜甜地笑了。
触感比想象中还要软，大家都是骨头外包着皮肉，但确实有意料之外的巨大差异，并且有些凉。被牵拉的力道还是存在的，所以我跟着走了几步。这种如梦似幻的情况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她回头叫了我一声。
“走啊，怎么了？”
那种温柔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又冒出坏水的玩味：“懂了，再来一张。”
那手从我手里抽了出来，她的脸被一个拍立得挡住，咔擦。
“以后胶片可要绝版的，你省着点用。我这有什么好拍的？”
“我刚才去洗照片了，省得手机坏了东西跟着没。”
“可照片也会坏啊。”
“照片又不用充电。”
“确实。”
我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摩天轮下面。验了我们的通票，工作人员去开机器了。在高楼和飞机可以平民化的现在，摩天轮这种俯瞰的风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小孩子通常会笑着上去哭着下来，而情侣……
门开了，她先跑进去之后，我站在门外：
“据说坐了摩天轮的情侣都会分手欸。”
明明表白的舞台近在眼前，我却有点不想进去，用鞋子磨着脚下的泥土。
“嘿？”她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容：“这个简单，你下了摩天轮之后再表白。”
坐在靠门的位置，她向我伸出手。
“好家伙，没表白就算普通朋友是吧。”
我再一次握住她的手，不对，在接触到之前她攥住了我的手，像拖死猪一样把我拽了上去。
“哈哈，刚才有吓到你吗？”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体验，我感觉她现在笑得有点像大叔，而我才是那个在摩天轮这种狭小空间里无处可逃的弱女子，这大概也是我们俩现在坐在摩天轮两侧的原因。
我没有回答，低头俯瞰正在变小的工作人员岗亭。这并不是什么顶尖的摩天轮，所以就算上到最高也只能俯瞰整个游乐园而已，离俯瞰宛平都很有距离。这也是个好事情，如果这东西真能俯瞰宛平的话，末世之中，它一定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宝贵战略资源，从而使它现在就受到一些监视，给我们带来麻烦。
虽然真承认有被吓到是有点丢脸，但一直冷场下去太可怜了，我得想想办法……
“其实，就像你刚才体验到的一样，”
在我想出该说什么之前，她的声音把我抓了回来，我重新和她对上视线。和她的话不同，她的眼神闪躲着，但又想做出没有闪躲的样子：
“我一直，都很害怕你。”
“欸？”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连起来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意，但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想做，但又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接受不了，但又什么都接受了。”
她正视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她的眼睛，和平时不同的是，现在的我无法看出她眼中的东西。
“一点人样都没有。我见到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啊，得离这个人远点，这辈子不要和他扯上关系，一定会变得不幸的。”
她的眼中出现了温柔的笑意。
听起来好像没一句好话啊，哈哈。
本来想这么说的，但自己的身体现在并不受控制，只能感受到牙齿在嘴巴里上下打战，同时脸上发麻。
“但是那样的话，这个人要怎么办呢？总感觉少看一眼这个人就会死掉，虽然谈不上喜欢，但放着他死掉也不太好吧，至少得让他能一个人活下去才行，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
“哈哈，我之前看起来是那个样子吗？”
我的干笑听起来难听透顶，看起来我现在比我想象得还要失态。
“不管是末世之前，还是末世之后，一个人一辈子能做的事情终究只有那么多，即使变成两个人也一样。想救的人也好，想做的事也罢，失败总是贯穿人生始终，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既然普通，何必奋斗？”
她凑了过来，抓起了我的手：
“这样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未来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摩天轮已经快要上到顶端。但她的黑眼睛催促着答案，没有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
“大概，不想你不知道末日的事情吧。”
我依旧准备移开视线，但她提前察觉到了这种趋势，双手固定住我的脸：
“那我死了，你就死吗？”
她的吐息近在咫尺，但问出的问题尖锐到我分不出精力体验这种事情。
“不然呢？”
我习惯性地回答，但忽然感觉这么想有点畜生。
“不对，我们不是因为要做成什么才活着的，而是因为活着才想做成什么。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成什么事才活着，也不需要背负谁的意志才活着，也不需要为了活着才活着。因为，活着本来就是奇迹，我一直是这么相信的。”
说了这么多，她似乎累到了，松开我的脸，她又坐回对面，很少见地捻起裙子来。
摩天轮继续上升，正午已经到了，外面是炫目的光。
“那……”
“那……”
我们似乎彼此抢话了，于是停下来不再言语。摩天轮已经升到顶端，开始下降。
“是啊，”我好像调整好了：“我们…一直以来…积累的东西，并不是……完全无用。今……后也是，只要我们不停下脚步，道路就会延伸。”
虽然我很擅长迫害奥尔加，但这段全文背诵的话我依旧说得磕磕巴巴的，也许我还没有调整好。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延续奇迹吗？”
这话是她说的，看来还是她调整得快。
我很想庄严地承诺她，但脑子锈住了，而且我知道我依旧不敢做出什么承诺，因为我怕我的承诺无法实现，我怕她期待的脸渐渐变得失望、害怕、无所谓，就像她从前那样，只是越着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愿意，”
总之先说一句。
“我接受，”
做得不错，但我们需要更有力的表达。
“我爱你。”
……
末世即将来临，我获得了末日要来的消息，所以我躺在草席上，看着自己挖出的小小天花板。
在另一边的草席上，她抓着我的手，只是她似乎没看天花板，而是看着我这边，直到我看向她为止。
“天地倒转之后有什么好的景点吗？我想去那里结婚。”
我想了一会儿，但真没想到，因为我此前从没考虑过这种事。仔细想来，天地倒转确实会带来很多前所未有的胜景，而我只惦记着哪里会出怪。
“会有的，到时候我们好好玩一玩。”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不准不算数哦。”
“如果怪少的话，一定。”
“嘁~”
我叫陈洛，万万没想到，因为被抢话的缘故，我没能在末日来临之前成功表白。
但来日方长，本次失败的经验必定活用于下一次。
我一定会回来的。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