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哈气,有些困倦地睁开眼睛。
既使已过去一个夜晚,酒精带来的眩晕感依旧在脑海中徘徊。如果不是阳光顺着百叶窗的缝隙透入车厢,恐怕此时的我还会继续在梦乡里游荡。
抬起头,舒展一下被压了许久的胳膊,有些酸痛。看样子昨晚我是趴在桌子上睡觉的。
环顾四周,这里是一节车厢,虽然面积不大,但看上去级别不低。一张宽大的双人床横置在百叶窗边,除此之外,还有一套香檀木的古朴桌椅、一个香檀木的立柜,以及吊在穹顶上不断晃动的水晶灯。
“呜呜…”老旧的蒸汽机仍在不断喷薄着蒸汽,不是魔力驱动,而是单纯的煤炭。浓烟滚滚,鸣笛声沿着窗户爬入我的耳中。车速不快,大约每小时只能前行四五十公里的样子,但这样的车速恰好可以让人仔细欣赏窗外的风景。
我走到百叶窗面前,将其打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光秃秃的山脉、寸草不生的土地,偶尔会有几只零散的飞鸟落在地上,乱七八糟地找着食物。
“唔,烤鸡腿,别跑…”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呢喃。声音很清脆,嘀嘀咕咕地含糊着什么,但都没有逻辑,似乎只是单纯的梦话而已。
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我转过身来,向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望去。一名少女躺在床上,金色长发顺着她的头顶倾洒而下,若缕地平铺在床上。与少女那可爱的容颜不同,她的睡姿很难看,摆成一个大字形,几乎占据了床上的所有空间。虽然没有盖被子但好歹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不然恐怕会有春光乍泄的风险。此时的少女正张着嘴,嘴角处还能看见晶莹剔透的馋液。
她是谁?
我是谁?
我在哪里?
闭上眼睛,将脑海中的所有疑问都压下去。记不起事情显然是因为酒精的缘故,昨晚喝得太多,既使到了早上仍然会感到头疼欲裂。
这种情况下自然需要好好的回忆与思考一番。而想要让大脑运作的最好方式就是用旁观者的视角来观察自己,也就是所谓的上帝视角。
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嘴中。入口即化,苦涩感冲击着味蕾,看样子可可粉加得很多。
灵魂仿佛从头顶飘出,我俯瞰着这节车厢,像是能看到自己一般。
这自然不是什么神奇的魔法,只是单纯“感觉上像是飘出去”而已。
如你所见,这是一个蒸汽与魔法的世界。一名叫做林德尔·布兰特的十九岁青年…或者说现在叫做林德尔的青年。这名普通的青年在三个月前通过魔术协会的职业评测被评为中阶魔术师,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等级,但还是令他高兴不已。而现今他正准备搭乘列车前往遥远的郡北克行省,完成魔术协会派发的一个小任务。
这名平凡的青年便是我。
“诶?芝士蛋糕怎么也跑啦…别跑…让我吃掉…”耳边再度传来杂乱无章的梦话。床上的金发少女还在梦境中和食物不断争斗。看样子经过一番激烈的追逐,她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心满意足地吧唧着嘴,把挂在嘴角的口水吸回。
我叹了口气,弯腰把那张被踹到地上的被子捡起,试图再度给她盖上。
这位睡姿令人不忍直视的可爱小姐便是我的搭档,洛伊。不过她不是很喜欢别人称她为“小姐”。
少女面容姣好,睡颜也是格外动人,在细长睫毛的遮蔽下,那双眼睛弯成了喜悦的月牙状。
然而…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糟了。
这是我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能反应过来后唯一的想法。紧接着,破风声响起,那白皙的小脚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来不及多想,下一刻,我直挺挺地躺倒在地,脑袋嗡鸣作响。
少女终于醒了。她又扑腾了几下腿,茫然地睁开双眼。睫毛轻微抖动,用那双暗红色的瞳仁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不多时,她注意到到了摔倒在地的我。
“呀,林德尔,你怎么在地上坐着?”她有些惊讶,似乎对刚才的那一脚飞踢毫不知情。
“你又梦到了什么?”我揉着鼻梁,疼痛袭来,不由得再度倒吸一口冷气。
“啊,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你说梦话了。”
“我有说什么吗?”那暗红色的双瞳瞬间填满了大大的警惕。
“烤鸡腿、芝士蛋糕什么的。也不知道你成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除了吃还是吃。”
“只有这些么?没有…别的?”
“只有这些。”
“真的吗?”
“嗯…话说你能不能先把那个枕头放下,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
“哦,”少女终于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梦话呢。”她那警惕的眼神逐渐松懈下来,将紧紧抄在手中的枕头放下。
“列车已经行驶三天,再过几个小时应该就能到达目的地了。”我来到行李箱旁,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主动提及行程。
“真是麻烦。”她打了个哈气,挠了挠如同鸡窝般乱糟糟的发丝。
“对了,林德尔,你昨天又在桌子上趴了一晚?”
手中收拾行李的动作微微停顿,我转过头来:“嗯。那个椅子真够硬的,现在腰还有一些疼。”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睡呀。这是一张双人床,咱们两个都能睡下的。”她坐在床上,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出了什么惊天言语。
我平静地盯着她。少女有些困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解。我保持着沉默,用宛若关爱智障般的同情眼神望着她。片刻之后她终于受不了了,歪了歪脑袋,大声地嚷嚷起来:“喂,你怎么不说话啊?”
我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郑重地盯着她:“洛伊,你现在是女孩子。”
“那又怎么了?咱们以前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那是以前,别忘了现在你已经变成一名女性,而我是一名男性。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要懂得。”
话音落下,我立刻看到少女那瞪大的双眼,惊讶、生气、郁闷,又夹杂着几分异样的神色。她的面色变得涨红,双颊飞速鼓起,似乎想要争辩几句。
但还没说出话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顿时泄了气。涨起的面颊又如同漏了气的气球,迅速干瘪。
“果然,你已经开始和我产生隔阂了么…”那双明亮的红色瞳孔瞬间黯淡下去,宣泄着主人的颓废情绪。少女翻过身趴在床上,又用枕头盖住脑袋,闷声闷气地说着话。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深渊,我怎么会…”
“洛伊。”我又是一声叹息,努力让声音变得温柔一些,“不是隔阂,这只是最基础的男女有别而已。”
“可是你说过无论怎样都会和我当一辈子的朋友…”
“当然是朋友。”
“但…”
“洛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继续和你做朋友,”我认真地盯着她,“所以,答应我,不要继续自暴自弃了,好吗?我相信你一定能摆脱深渊的侵蚀。”
少女抬起脑袋,和我视线相交,那澄澈的眼神再度明亮起来。片刻后,她又重新将头埋入了枕头,没有说话,就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一样,正在发着闷气。
“我先去公共餐厅看看,你赶紧洗漱和换衣服…”
话音戛然而止。我突然怔住了,张了张嘴,嗓子就像是卡壳的来复枪一般,无论怎样用力都只能发出咳咳的干响。
抬起手在脖颈处轻轻一抹。
这是…血?
手掌放在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殷红。
大脑一阵天旋地转,我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望向那名金发少女。
不知何时,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向我靠近。步伐很轻,宛若一只游走于窗沿的猫,不发出半分声响。
那双瞳孔不知何时闪烁起了妖艳的鲜红。恬淡的面颊上露出一丝笑容,似乎…很是兴奋。若是放在平时,估计只会被人当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可爱女孩,但此刻的她在我眼中如同一个嗜血的恶魔。
冰冷,残忍,狰狞。
“不准逃跑呦…”
平日的空灵婉转此时却像是恶魔低语,萦绕在我的耳边,带来一阵阴寒。
房间内出现了莫名的红色纹路,平摊开来,越来越繁复。
视觉因失血而变得灰暗,逐渐模糊。隐约之间,似乎能看见房间内不断攀缘着鲜红色的诡异纹路,摇曳着将整个空间吞噬。
我叹息一声,摸索着从腰间抽出手枪。这是一把普通的左轮手枪,用迹已久,古朴的花纹甚至已经被时间消磨的模糊不清…
但,这并不妨碍它能够正常使用。
——砰。
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啊。
枪声照常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