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关上了。
自那之后又过去了几天。
“第五纪元1003年3月24日记。”
“还好吗,那个女孩……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呢……这种抛弃他人的心情,这样莫名对待他人的话,我以后又会如何呢……
我不清楚。
其实……在那一刻,我自己也不明所以了,我只是很害怕。只是拥有记忆的这么短短几天,我就见到了太多太多令我感到害怕的事物。我是真的不明白,在当时我的感情究竟是为何,我想,那大概只是无比的恐惧吧。是一种能够无数次冲昏我头脑的恐惧。我也不想看到你悲伤的表情,我只是因为怕的习惯了,不想再一次因为不怕而失去更多。
还有……过去了这么久,我也注意到了。
虽然只是部分残缺性的记忆,但我也总开始恢复了一点。
我曾经是一个失去很多的人。
……
你也一样吧。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但暂且叫你艾吧。虽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对不起,艾。
真的非常对不起……
……
——今日记至此处——
墨合上了这本笔记,愣愣地,眼神变得十分迷离,只感到在这重影之中,光暗交织,灯火忽明忽暗,打得视野前的阴影变化不断。
这只是几天罢了,墨被关在这类似于牢狱的毛胚房内,但很明显,也仅仅只是这几天,那将名为“自由”的空气困厄在“释放”的呼吸道内的拘束,就使墨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压抑。他不敢想象艾的痛苦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他想,她被关上几天肯定是不止的,可能至少是几个月,或是几年,甚至连十几年都有。再仔细想想,这可不是单单被关在牢房里那么简单,那里甚至……
连光明都不曾拥有。
每当想到这里,墨就会感到胸口猛地一缩,开始蜷起自己的双腿,紧紧地遮盖住自己的面部,而那懊悔带来的寒意会使他冷汗直流。
他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也可以这么想,在他之前的人都也犹豫过,最后也还是选择了放手,就和他一样,为这件事情而懊悔,为孤独的女孩感到哀伤。这样一来,罪行是否减轻了不少啊,哈哈……
不,只是更深。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无数加害者的其中一个。
正是每个人都这么想,才导致了女孩的不幸,正是因为他没有做出改变,才会使得女孩的痛苦继续延续下去,所以。
墨决定了。
他要做出改变。
在那思考过后的刹那,墨将双脚往坚实的水泥地板上一蹬,双手向后扶着床板站了起来,走到镜子前,收拾收拾自己的刘海,拍一拍自己的脸颊,然后微笑着,一脸自信地朝着镜子说道。
“好,今天的我也很可爱,第一印象是最重要的!”
“嗯,好了!”墨模仿着军人的步伐,一个跨步一个跨步地迈向粗铁制成的大门,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唔~(。•ˇ‸ˇ•。)”墨看着这半涂着的黑红锈色房门,心中很是不满。
“可恶啊~可恶~放我出去!放我……唉唉唉唉——”
正当墨猛烈地摇晃着铁门的时候,“哐当”一声,墨便连同着铁门向前倒了过去。
“唉呀!痛死我了!”
墨趴在门框上,浓厚的铁锈味伴随着黏稠的潮湿感一同刺激着墨的全身,但这也不是令墨最为吃惊的。墨惊异于的,是那来自于下半身,极其微妙的触感。
没错,墨的男性体征完全消失了。
“哦……这样……”墨缓缓从地上爬起,平静地拍了拍身上的锈渍与粉尘,“那现在可以确认了,我应该是女孩子。嗯……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嗯……算了算了,都是小事,最关键的是……”
“这到底是哪里啊!还有这股味道,也太难闻了吧!”
墨环顾四周,除了身前身后这两堵靠得不能再近的墙壁,便是这左右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狭窄过道,地上湿湿的,说不上是水还是什么其他的液体,就墨目前的感受来说,这里特别像是卫生室与下水道的集合体。
“唔——”墨眯着眼,顺着额上的右掌平视前方,但她始终未见到任何人影。
“唉~真是麻烦。”墨耷拉下了双臂,眉头不自觉地向里紧锁,但还是挺了挺自己的腰板,右手随便向边上摆了一摆,迈起了自己的小步,“往前走走看吧,走一步是一步嘛。”
然后过去了很久。
“嗯?什么情况……”墨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趴在潮湿的地板上。她艰难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吃力地站住了脚步,但重心还是有点向后倒的趋势。
“我这是睡着了?是因为太累了吗?”
墨只是定睛前望,或亦是做着无意义的笔画,他不想动,或者说,她不敢动,因为她只是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迷路了。
“这我该怎么办啊!两边长得一模一样,我根本分不清哪是哪了,到底哪里是左哪里是右啊!”
“嗯……”墨在原地静立了许久,装出一副抉择两难的认真态度,但她其实早已思考清楚了,只是因为这样显得更有深度一点。
“朝右走吧!”墨已然下定了决心,“还是一句话,走一步是一布嘛……”
然后又过去了许久。
“这究竟是哪里啊!!!我真的是走不动了——”墨两腿一软,“啪”地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动作中看不出有一丝的犹豫,“休息一会吧,从现在开始……睡觉……就是下……一……步——”
墨将头侧靠在狐白色的墙壁上,静悄悄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虚无的梦。
在这梦中,只有混沌与迷茫存在,白色的一片,就像是为了逃避一切的禁闭空间。在这片空间里,杜绝了所有的黑色与现实,真实感已经荡然无存,沉溺于其中的墨,就像鱼缸内渴求仅有的生存空间的金鱼一般,懦弱,无能,得来了一切,却又失去了所有。
她就这么静静地飘浮着,但渐渐地,如此温暖而又令人熟悉的红色映入了她的双眼。
如此温暖。
墨开始看向那片红色。
红色逐渐靠近,墨的眼神也有了些许期待。
然后。
她与她相遇了。
这次是墨在渴求着回应。
她越靠越近,直至贴近了双方的耳边。
墨终于收到了回应。
不过这话似乎不怎么耐听。
“该醒了,小鬼。”
墨突然从梦中惊醒,她首先是缓了一缓,喘了几口气,但随即注意到自己的身体被抬了起来。
是两个全身穿着防护服的人,他们用手架住了墨的双臂,连带着她的身体,快步地朝前走去。
“25日实验记录,追加一名逃逸者,一百个实验体刚好凑齐。”
“将进行特殊惩处,此外需要加强防止细菌感染的防护措施。”
墨看向他们,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哦?你醒了啊。那正好,反正快要到了。”其中一名穿着防护服的人说道。
“什么……”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惩处,不对,应该是实验,”另一个身着防护服的人说道,“惩罚当然不是绝对的,关键要看你自己。过了一百天,你就可以出来了。”
“我……”
“到了。”
穿着防护服的人走到一扇大门前,迅速按动着合金制大门旁的密码锁,单指几道挥过,大门便向两侧打开了。
“给我进去吧。”两人无情地将墨扔进房内,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墨,铁一般的嗓音令人不寒而栗,“要是能活着就好了……”
大门关上了。
然后,墨便依照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再一次掏出了自己的笔记,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记录了下来。
“第五纪元1003年3月25日记。”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两个奇怪的人带到了一个实验场里,这里很空旷,还有许多和我看上去年龄近似的人,不过,有一点很诡异,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绝了,眼前空旷的银白色反而会使人感到无所适从,顶部有一盏白炽灯,布满了灰尘与蛛网,看起来有些时候了。
“1003年3月26日记。”
……好饿。
我是真的快要不行了……然而大门始终没有打开过,所有的人都开始愈发地不安,外界似乎真的与我们这里断绝了交流。在这段流逝的时间里,我思考了很久,最后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设想,莫非……这场实验是……
……
不可设想……
“3月27日记。”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后面是一团乱麻)
等一下,要保持清醒……
现在我的腹部无时不刻地产生着剧痛,唾液也不住地分泌着,所有人都是如此,但我们还保持着唯一能使我们清醒的东西。
那就是良知。
……但,我不清楚,我也不敢想象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3月2(一团乱麻)”
…………
死死死死死死!!!
(一团乱麻)
…………
“3月2……9?”
我活下来了……大概……
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活下来的,昨天(?)几乎一整天我都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我真的对昨天的事情没有一点印象。
是外面的人进来提供帮助了?应该不是……
那应该……嗯……
还是不要多想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
算了……就记这些吧。
“3月30日记”
没发生什么,我发现我居然一点也不饿,不过孩子死了不少,虽然这是前两天发生的事情……
“3月31日记”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这般白色的空间给我带来的致幻感,更何况是如此饥饿的状态之下,我确定,我……
……
……?
???!!!
有人用火了!
是火之序列还是什么?不对,灯被打破了,现在这片白色的空间正在被炎红色笼罩着,难不成,地面上的并不是合金,不对,应该是,只是涂了些什么……嘶……这是……白磷!
该撤了。
这里发生了严重的打斗事件,很多人彻底疯了,他们开始不分你我地攻击别人,而这种行为似乎给他们带来了快感。
那该往哪逃呢……往哪逃呢……
逃……
逃?
开什么玩笑!
我要活下来,我绝不能死在这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杀出去!
——笔记本被扔在了一边——
过于绝望。
火光摇坠,明暗闪烁,噼啪作响,生与死的脉搏在此刻交织,在此刻跳动着。那是无数的浓烟与焦臭味,所有人都被生死之间的恐惧笼罩着,狂暴的火舌缠绕着焦黑的尸体,鲜血撒泼,拳头已不再是主要的攻击方式,人们像野兽一般疯狂地撕咬着他人的皮肉,暗红色骨肉被连着扯了出来,肢体纷断,汗泪纵横,惨叫声与嘶吼声促成了残酷与恐惧的交响乐。
“哈啊哈啊——啊……哈啊——”
旁逸的鲜血淋漓了墨的左半边眼睛,而她的右眼早已被他人撕扯而下,露出古铜色的头骨。她艰难地行走着,左半边眼球传来的阵阵刺痛,与右半边疼痛难耐的剧痛无时不刻地折磨着她。
但她没有放弃。
“啊啊啊啊啊啊!!!”
拼上所有!!!
身体残缺的孩子们同行尸走肉一般攻击着墨身体的各个部位,尤其是先前受过伤的地方,被他们频繁打击着,墨差点疼得昏了过去。虽言如此,但墨也始终如一,一直用着拳头战斗,从未拿自己的牙齿作为武器,她想抵抗,但绝对不是用所谓非人的方式。
“啊啊啊啊啊啊!!!”
墨被扑倒了,人们开始撕扯着她的皮肤。
那是难以忍受的痛楚。
“不——还没有……”
墨快要失去意识了,但她的手还在强撑着地面。
“啊啊啊啊啊!!!!!!!!”
墨拼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支持起来,意志越发坚定……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给我起来!给我起来!给我……”
墨突然空挥而去,向前扑在了地上。
“什么……”
墨注意到了什么,这里是白茫茫地一片,一片充满混沌与迷茫的世界。在她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痛楚,所有的烦恼,以及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尘垢了。
她已经明白了这是哪里。
“这样啊……失败了吗……哈哈……”
墨不甘心地卧在地面上痛哭,她也不清楚这是为何,她只是尝到了失败的痛苦罢了。
如此一来,也算是摆脱了死与生的烦恼了。
死生究竟是一门大学问啊。
活着是为何呢?死又是为何呢?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要纠缠于死生两个概念呢?
而凭什么又是自己死呢?死得为何不是更有价值呢?
果然还是选择不了啊。
身为人。
太难受了。
不能死!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绝对不……
“喂喂,小鬼。”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墨的思路。
“是……谁……?”
“哈?是谁?你连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啊?真有种勒!”
墨看向前方,她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红发——
嫌恶的眼神中看出了真情,上扬的嘴角勾勒出了自信,闪烁的长镰歌颂着不灭的战绩。
“但……也不算是小鬼了吧……哈哈哈……”
“毕竟是大英雄了……”
墨只是看着她,眼角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向外流着,她似乎又什么话想对这名女性说,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没事的~!哭啥?”
她将长镰靠在右肩上,左手抚了抚墨柔顺的长发。
“可是……”
“喂喂喂!你可不要忘了你是谁啊!”她半开玩笑地说道,微笑之中饱含着深情,“被打倒了就爬起,被折断了翅膀就攀上去,不论被击败多少次,都一次又一次地从地面站起,战胜自己认为不可能战胜的困难,打败自己难以战胜的对手,跨过无数道长于我们步伐的难关,一直战斗下去,永不言弃,然后继续战斗,不放弃!不服气!不怨气!向绝望自信地抬头!直至最后一刻,这才是我们的作风!不是吗?”
“但我……”
“别忘了自己是谁啊!你说是吧,老朋友!”
这时,迷雾被吹散了,欣然的笑容浮现在墨的眼前。
夕阳余晖洒落在墨的肩头,她静静的跪坐在那儿,眺望着远方,心中所有不愉快所造成的空缺都被眼前的光辉所填满。而那一刻,她伸出了援手,她没有犹豫,她未曾拒绝,只是以笑颜面对着所有的失望与失落。
她温柔地问道。
“累了吗?”
“我……”墨有些犹豫不决。
“没事的,你可以尽管向我倾诉。”
“……”
“承认也是一件好事啊……”
“……”
“……”
“我……”
“累了啊……”墨轻轻回应。
“寂寞吗?”
“寂寞吧……”
“想哭吗?”
“想哭啊。”
“这样啊。”
“是这样的呢……”
“接受我吗……”
“嗯……”
墨微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轻闭双眼,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红月有些激动,一把抓过墨的右手,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墨释然了。
“真的是她……”
墨不再犹豫。
那是她未曾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红月。”
墨的泪水不断下落。
“不客气。”
纯白的光辉将两人相拥在一起,绽向整片天空。
光芒洒落。
黑暗……开始消退了。
……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遍地都是焦黑的尸体,熊熊的火焰还在不断地燃烧着,烟色的浓雾吞噬了这片寂静。
大概是在一片死寂之中,大地与皮肤的摩擦产生了回响。
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也许,这个站起的过程十分地艰难。也许,她在原地倒下了好几次。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放弃这个念头,所以……
她向后滑去。
所以……
她单膝蹲起。
所以……
她稳住重心……
所以。
她站起来了。
烈火中重生的她,正在微笑着。
火光摇曳,她站住了步伐,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她还是说出了站起之后的第一句话。
“我……墨莱克……”
“……”
“复……活!”
她使劲说了出来,微笑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不远处,大门紧锁的地方,那里伴随着回音,一声声指令响彻整块区域。
“实验正式结束,开始进行回收工作。”
灰蒙蒙如褪色般的蒸汽逐渐从大门散开,一大批身穿防护服的人在门后默默等待着。
“咔哒——咔哒——”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咔哒—咔哒—咔哒—”
脚步声还在接近中。
“咔哒—咔哒—”
愈来愈进。
“咔哒咔哒—”
快了。
“咔哒。”
一位工作人员走近了墨莱克的身旁。
他向下蹲去,准备开始搜查。
……
……
……
耳边传来了回响。
“被打倒了就爬起,被折断了翅膀就攀上去,这才是你的作风啊!”
伴随着泪水的流出,墨莱克在那一刻明白了一切。
她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