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少女感到肩胛炸开灼痛的血花,紧接着是第二处伤痛,第三处,第四处……
不久,怪物倒下了,血染的红黑色绒羽飘落在老猎人身旁,不带半点生气。
“呼……呼……哈啊……”
老猎人将手上烧红的猎枪挂至后背,他阴沉着脸,用手摆弄着溅在全身上下的鲜血,看着还处在惊魂不定之中的儿子,老猎人便麻利地将他抱起,快步向山脚方向走去,而少年也依恋地拉住老猎人的衣襟,紧紧不放。
【哈哈……为什么呢……】
“到底是为什么!”
一老一小惊恐地看向后方。
怪物,站起身了。弹痕,早已消失不见。
她十六岁的面庞还凝着栀子花瓣的弧度,瞳孔却裂成淬毒的冰棱,每道目光都在以血剜出着深渊一般的凝视。
父子二人从未受到过如此愤恨的目光。
“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总是这样!”
“什么……”
少女摸着额头刚刚复原的血痕,手中好像要做出什么手势。
“毁灭吧,你们!”
时间在那一刻陷入噤默,父子扭曲的脸庞在少女的眼中永远地停滞住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在少女的眼前。
“住手!”
空间与时间开始流动。
“啪哧”一声巨响,内脏与鲜血溅向少女的全身。
听见喊声的少女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百无聊赖地看向远处的多瓦,他的背后挂着一把猎枪。
“多瓦……”
少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唉——”
脚尖斜蹬过湿滑的雪地,脚底深陷的皮革不断踏着坚实的地面,多瓦在快速向少女靠近,走过雪原的同时,雪原靴也在如金属齿轮为动力的机械表一般“啪嗒啪嗒”地响着。
不过,多瓦的表情更加微妙。
那是难以言说的忧虑的神情,那份忧虑夹杂着不安与恐惧。而那份表情,不像是想展现给眼前的少女或已经不成人样的父子二人,也许他单纯是想让自己感受到罢了。
【梦……是真的吗?这样啊……】
多瓦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人,拍了拍胸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他站在原地,用着疑惑又伴带着慌张的语气向她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追一个男孩子,他摔倒了……然后我就被枪打了。”
少女的视线一开始不敢和多瓦对上,犹豫再三,她又将头抬起来看向多瓦,但很快又低下了。
那是一如既往的,充满责备的眼神。
“我……唉——惹下大麻烦了。”
“我不是说了不要离开我吗?这是规矩第一,其二呢?”
“不要在外面变成其他的模样……”
“对,还有其三,不要当即杀死猎物。”
“没错,特别是人类……身上不能长翅膀,不能吓唬人类,不能莫名其妙地问别人问题……”
少女后背的光之翎羽悄然退潮,万千辉芒收束成一道密集的圣光,宛若星月之下收鞘的银刃。
收起翅膀之后,她似乎有些站不太稳,踉跄着差点要向前摔去。
“小心。”
多瓦用两手将她扶住,她看着多瓦平淡的脸,又平淡地转回了头,用着水一般带有灵性的声线说了声“谢谢”。
“我会成为一个好人类的,我会向你证明!”少女赌气地对多瓦说道。
“好好好,先把衣服穿好。”多瓦两手一挥,手中飘飘荡荡的皮衣挂在了少女的双肩上。
“人类可是要穿衣服的。”
“那为什么教堂壁画的天使不需要?”
少女天真地问道。
“你又不是天使。”
多瓦敲了敲少女的头,于是少女赶忙将衣服穿上,再用手抚摸着自己被敲击的地方。
“好吧……”
少女笨手笨脚地完成了穿衣服的工作。
随后,二人选择向雪山脚下的木屋进发。(那个温暖的家庭港湾)
雪粒在少女的睫毛上结出透明的冰晶,他们的靴印在冷杉根部拼成断续的圆饼。沿途的暗河迸发着冰蓝色的琥珀,在树梢缠绕的深处一潜一伏地呼吸。
路上,多瓦说着亲切的话语,与少女一应一和着。
“回去再教你文字呗。”
“好的,今天一定要写出让你心服口服的笔法!”
少女自信地撩起了袖口。
“得了吧你,写得比我好都是个难题,哈哈!”
“不准笑!我写字进步可快了,过会儿信不信我……”
“嗯……”
多瓦看着少女愈合的伤口,每每到这种时候,多瓦总会想起一些事情。
他明白她是一只怪物,更明白这只怪物有着极其强大的能力。
不过,他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件事情。
“在一个月前……就是这片雪山。”
“她,这只怪物……”
【杀死了我的女儿】
多瓦抬头看向宛若荒漠般惘然的白净天空,淡淡的失意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愁绪。
【说到底她的做法只是一种自卫方式罢了】
多瓦点起了一支烟。
“唉——”
【也不能怪她吧,但是啊——】
【第六区的人可是很团结的,无论是思想还是感情上,他们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多瓦将左手边的烟丢在一处,很快抽起了第二根。
【我到了研究所才知道,我的女儿是被拿去做了素材,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
【她顶着我女儿的皮囊,而思想却是她自己的。】
【这真是令人……】
就在多瓦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少女却一巴掌拍掉了他手中的烟。
“这个味道太臭了,我不喜欢!”
【……】
一段时间的沉默,但多瓦又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我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多瓦笑着捂住了自己扭曲至变形的脸,生怕被旁边的少女看到。
【那就这样子吧。】
“玲珑。”
“嗯?”
少女歪着头,眼睛大大地看着他。
“这是你的名字,我给你取的,不要忘了。”
“玲珑……”
“我的名字?”
“对啊。”
“啊……!”
少女回想起了自己蓝光色锁链落地的瞬间,听见了自己沙哑的惊喘。
“怎么了?玲珑。”
【名字?人造物需要什么名字?你的编号为“01”,没有什么所谓的名字,你模仿人类的行为真是令人作呕……】
“我……是……”
少女的语气拖着长音,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喉咙,夺眶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
【真的假的?这个实验体说了这么恶心的话?那就不好办了,犯了错事,那里必须割掉……】
“啊……!哈啊……!”
少女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脖子,想要用双手将它掐断。
“不能那么做!玲珑!”
多瓦一把将少女抱住,用手为她拭去涓涓不止的眼泪,嘴里不断地重复着“没事了”。
“可……是……喉咙……割……我……”
“玲珑!”
多瓦抱得更紧了。
“你没有任何错!你只是待在了一个你不该待的地方!你的喉咙已经治好了你可以说话!你就是玲珑,你是一个人类!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玲珑感受着从体表传来的温暖,笑容伴随着着泪水一同流露出来。
“我好像……学会自然地笑出来了……就像人类一样……”
玲珑对着雪山的顶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