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为了英雄，但却是作为英雄的剑。
斯沃德自言自语道。
他不仅是一把会说话的剑，而且还是同索米亚大陆年龄一样的老家伙，早在女神赛璐卡创造这个世界时，他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在与勇者莱茵哈特相遇前，他还没拥有自己的名字。
自从莱茵哈特打败魔王巴恩，拯救由人类、兽人等种族组成的圣光联军后，他便同莱茵哈特的雕塑一起被摆在圣都的中央广场上，供人们赞颂。
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是索米亚328年，距离莱茵哈特击杀魔王巴恩已过去整整60年。
套在斯沃德头上的花环早已枯败凋零，身边的莱茵哈特也好不到哪去，污渍、裂痕随处可见。
在和平年代，人们连英雄本人都遗忘了，更别说他手中的剑了。
唯有两个人除外，他们是斯沃德这里为数不多的常客，一位是莱茵哈特，另一位则是他过去的同伴兼现在的妻子，大精灵爱尔芙。
他们大多时候会一同前来，偶尔一个人，就像现在这样。
圣都中心广场的静穆被一位美丽的女子打破了，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金色长发，精灵一族标致的尖耳朵，优雅的步伐让她的仪态更加端庄。
“你好，斯沃德。”
“今天也是爱尔芙一个人，莱茵哈特那小子生病了吗？”
斯沃德淡淡地问。
人类很弱小，生病是常有的事，更何况莱茵哈特已经是个88岁的老头了。
不过，爱尔芙已经活了数千年，在斯沃德面前依旧是个小女孩，更别说莱茵哈特了。
爱尔芙时常把微笑挂在脸上，但今天的她有些冷淡，甚至是忧伤。
“斯沃德，莱茵哈特辞世了，就在今天早上。”
“哦，这么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斯沃德没有感到意外，自人类呱呱坠地，他们就在等待着这一天，哪怕是英雄莱茵哈特，也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宿命。
午时的阳光有些刺眼，这是斯沃德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可惜了，这小子直到最后都没告诉我，那所谓的不可割舍之物到底是什么……
人类的生与死在斯沃德看来不过沧海一粟，但如果不是莱茵哈特的话，他恐怕永远不会离开那片埋葬亡骨的坟墓吧。
爱尔芙已写信告知国王，并在当天下午就收到了国王的慰问信，国王决定遵从莱茵哈特的遗愿，丧事一律从简。
圣都中心广场似乎变得更加落寞，既然真正的英雄已经死去，英雄的剑又何必待在那儿，渴求人们遥遥无期的瞩目呢？
这是斯沃德近60年来第一次回顾仗剑天涯的感觉，只不过不再是莱茵哈特的背，也不再是打败魔王的征途。
从圣都中心广场到爱尔芙家不过短短几百米的路，可斯沃德还是用魔法减轻了自身的重量，在过去，他总能看见爱尔芙背着一根巨大的法杖跟在莱茵哈特身后。
回到家后，爱尔芙将斯沃德靠在床前，以便他能够看清故人的模样。
“爱尔芙，你已经活了4000年吧？60年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对莱茵哈特来说却是一生。”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斯沃德平静地说。
“嗯，当初和莱茵哈特成婚的时候，斯沃德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所以你们这两个小屁孩啊，明明都告诉你们现实很残酷来着的……”
作为上古时期就存在的老东西，斯沃德拥有着古老渊博的智慧。
爱尔芙是纯种精灵，在奇迹之树的庇护下生活了近千年，哪怕和其他种族通婚，也无法生儿育女。
从他们相爱的那一刻起，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恋，留下的只能是短暂的回忆，更何况人类还是寿命最短的种族。
“但是这60年来，我感到很幸福啊，远远不是4000年的空虚岁月能比拟的。”
爱尔芙脑袋一歪，对着斯沃德和莱茵哈特露出幸福的笑容。
斯沃德不知道，这样的笑容是否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存在，但他能够确认，这和60年前一模一样，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温柔，让人只能缴械投降。
“随你随你。”
斯沃德轻轻地叹了口气。
“所以把我取回来也是这小子的意思吗？还是你怕寂寞，想让我陪你说说话？”
“嗯，也许吧，但不全是。”
“我记得，莱茵哈特和你曾有过一个约定吧？”
“那又怎么样，反正他人都已经……没准早就忘了。”
不可割舍之物吗？
对于一把见证了索米亚大陆兴衰古今的剑来说，真正存在这种东西吗？
莱茵哈特曾信誓旦旦地承诺过，却始终没告诉他答案。
“不，我的丈夫不仅从未忘记这件事，而且还为之努力了60年之久。”
爱尔芙摇了摇头，然后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只可惜，人类的寿命还是太短了，莱茵哈特并没有坚持到那个魔法完成的最后一刻，现在只能算半成品，并不完美。”
“魔法？那大概不是莱茵哈特擅长的领域吧。”
“所以才会前前后后花了60年之久啊……”
爱尔芙露出了苦笑。
“不过，那的确是莱茵哈特毕生的杰作，是任何女神魔法和精灵魔法都无法比拟的奇迹。”
她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拿起斯沃德走进后花园，里面有一尊女神赛璐卡的塑像，额头上竟刻着奇迹之树的纹理。
由于精灵一族坚信自己的祖先源于奇迹之树，而非女神所造，这种行为对一般的女神信徒和精灵来说都是忌讳。
女神塑像下是一池清澈的泉水，爱尔芙径直走上前去，然后把斯沃德插入泉水中央。
“在找到不可割舍之物前，你得先试着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这听上去有些突然，但斯沃德并不讨厌人类，更渴望找到不可割舍之物，因此他静静地看着泉水由清澈变得浑浊，最后再逐渐恢复清澈。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一个英俊的少年从水里探出头来，乌黑的短发掺杂着一撮白毛，眉宇下是冰冷的眼神。
“爱尔芙，你说的不完美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在斯沃德看来，这个魔法像是女神魔法和精灵魔法的融合，但效果意外不错，对着镜子照照的确是人模人样的，胳膊大腿什么都没少。
“哪怕在外表上无可挑剔，可现在的你并没有具备人的内在特征，比如人的思维、习惯、感受，等等。”
“你的意思是，我那些封存的智慧还不足以应付人类那点事情吗？”
斯沃德不屑地扬起嘴角，眼神也变得更加凶狠，他并不知道人们把这样的表情称为凶相。
而爱尔芙则微笑地走上前来，像是接受了这一挑战。
“斯沃德，你自己走到我这来试试？”
刚才是爱尔芙搀扶他走进屋内的，可眼下爱尔芙就在几米外，挪一挪步子什么的，怎么想都不算难事吧？
斯沃德试着迈开步伐，但四肢却没有如愿地配合他，如同藤条一般缠倒了自己。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滚烫滚烫的，还有些刺辣，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痛觉吧。
他捂住红肿的脑门，只是擦破了点皮，可透明的液体还是止不住从眼角流了下来。
这是，眼泪吗？
斯沃德有些难以置信，他抬起头来，却撞见了正在憋笑的爱尔芙。
“好吧，我承认，是我太轻视人类了。”
和追寻不可割舍之物一样，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人类也未必是件轻松的事情呢。
“嗯，你知道就好，接下来就好好努力吧，从练习走路开始。”
爱尔芙露出了老母亲一般的微笑，然后拿起身边的法杖摇手一变，一辆木质的婴儿车立刻套在斯沃德的腰间。
“这是？”
“婴儿车哟！”
“这样啊，稍稍有点失礼呢，爱尔芙……”
“除了说话以外，现在的斯沃德和婴儿没什么区别吧？学走路、学穿衣服、学使用餐具……唔，斯沃德，感谢你让我有了一回当母亲的宝贵体验哟！”
爱尔芙微笑着，眼神里却流露出无限的遗憾。
算了，随她吧。
斯沃德很想继续追问今后的事情，但眼下明显有很多困难要克服，便暂时作罢。
两天后，英雄莱茵哈特的葬礼在自家后花园如期举行，到场的人不算多，而且大多也都是白发苍苍的老家伙。
尽管如此，爱尔芙还是在斯沃德的陪同下，送别了英雄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