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是星期六开始放假,但是我星期五就跟辅导员请了假,踏上回家的路。
辅导员在知道了我回家的理由之后,也没多说什么,很快就批准了我的离校请求,还提醒我要注意安全。不仅如此,他还安慰我,说让我不要太伤心。
伤心吗。
我坐在高铁上,看着外面飞速闪过的景色,只觉得大脑里面空荡荡的。
一阵轰隆声想起,高铁驶入了隧道。窗外的景色被一片黑色所代替,而那透明的玻璃则是变成了一面镜子,能从上面看见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听见这则消息的我,其实内心并没有特别大的波动。
“奶奶去世了”。这样的一则生离死别的消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应该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
但是我并没有生成这样的情感。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国庆节这一个关键的节点,我可能都不会考虑着回去参加葬礼,即使他们要求让我回家。
说到底,真的是家里人让我回去的吗?那些人真的愿意看见我这张曾经被他们讨厌,被他们厌恶的脸吗。
我们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好。
我的父亲和母亲是私奔出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当时他们两个的恋情遭到了家里人的激烈反对。
特别是我的奶奶。
我的父母也是有个性的人,即使奶奶对父亲下达了命令,更是说出了断绝关系这样的话出来,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和我的母亲在一起,并生下了我和颍天。
我的父母比较富有仪式感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却没有正常的举行婚礼,这也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遗憾。从我记事开始就能经常听他们两个挂在嘴边。
扯远了。
总之就是,我们一家人和我父亲的家里人——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不对付,相当的不对付。这也导致了父亲的兄弟姐妹也疏远了我们。
所以,就算我回去参加了奶奶的葬礼,也一定不会得到正常的脸色对待。
这也是我疑惑的一点。
在电话里,颍天说是家里人要求的,让我回去参加葬礼。
就我们这样的情况来看,他们怎么可能会主动邀请我回去参与葬礼。
难道是鸿门宴吗?
就算他们再怎么讨厌我,也不至于对付我吧。
不,也不是这么说。
我的奶奶是上世纪相当有名的艺术家,全世界几乎无人不知的那种。因此,她拥有着能让我这辈子烂在家里都能够生活到百岁的资产,还不止。
我作为和奶奶拥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的确是享有继承遗产的权力。
只是我完全不感兴趣就是了。
但是我的亲戚们感不感兴趣,我可就不知道了。
老实说,麻烦到家了。
他们争夺他们的遗产,能不能不要把我也给带进他们无聊的纷争当中。
从那天开始,我就完全不想跟家里人有任何的联系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再把我拉回去?
当我们遇到困难时他们是撒手不管,等我对他们的利益产生影响的时候,他们的眼里又装得下我这个人了吗。
真是令人恶心。
不知不觉的,玻璃上的我皱起了眉头,却又很快被绿色的景色代替。
想着他们的事,也总是会令我想起我的父亲。
他是一个开朗的人,是一个十分有能力的优秀的人,也是一个心系家庭,对我们,对母亲付出了所有的爱的人。他总是宽待他人,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是我对他的印象。
这份印象已经很久没有刷新了。
上一次见他,是在上半年。
他通体黑白,他的世界好像失去了色彩。
心脏绞痛,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窗户上的一份漆黑,寄居到了我的心里。
我的家乡离学校所在的城市并不算远。坐高铁的话也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本来打算在高铁上小睡一会,结果被这些烦人的事情干扰着,让我几乎合不上眼。就算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也对一路上的景色没有了印象。
刚走出高铁,闷热的天气让我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但是很快就调整过来。
我没记错的话,明明前两天的时候这里才下过一场大雨,为什么现在会这般的闷热?
算了,这也不是我能想明白的事情。
我随着人群,摩肩接踵地走出了高铁站。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找到了来迎接自己的人,也有一部分人和我一样,直接转身朝出租车站走去。
今天是星期五,颍天要上课,所以只能我一个人回家。
她昨天晚上甚至还说要请假来接我,被我拒绝并教育了一番。
嘛......我应该没有说太重的话吧。
反正今天没事,回家之前顺便去菜市场买点菜吧。
因为我坐的是早班车,七点钟的车,所以到站也才不过是十点左右。
颍天他们高中应该是十一点半下课,如果手脚快一些的话,应该正好能够来的及在她到家之前烧好一桌的菜。
初具想法,就只剩下实施了。
幸亏在车站等车的人不算多,可能也有今天还是工作日的原因吧。
一想到等到后面几天,国庆假期的时候,高铁站可能会人满为患吧。
一路畅通无阻,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到了我家楼下。
我们住在一栋六层高,看上去有些破旧的居民楼里。这是我们从小时候就开始居住的地方。即使是中间发生了许多的变故,我们两个也还是选择在这里继续住着。就好像是一种坚持一般。
不过,好像就我去上学的这一个月里面,居民楼的外墙被重新粉刷了一下,变成了米色。
好像之前在聊天的时候,颍天曾经提过几嘴。
我们住在三楼,再加上我这次回家几乎没有带什么行李,一口气爬到家门口并不是一件难事。
我把行李放在地上,从旁边的花盆下面拿出家里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房门也恰好被人从里面打开。我转过头,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扶着门把手,从门里走出来。
“王奶奶。”
我微笑着开口打招呼。
王奶奶是住在我们对面的独居老人,曾经给过我们不少的帮助,是一个有着慈祥笑容的善良人。这两年来,随着她的年龄越来越大,我和颍天也会经常去关心和帮助她解决一些日常生活上遇到的问题。
是远远好于远亲的近邻。
听见我的声音,王奶奶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是我,她那张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是小明啊!你回来啦。”
看着王奶奶脸上那堆满皱纹的脸,我不禁有些难过。但我不会表现出来就是了。
“对的。我们学校放假了,就回家里来了。”
我没告诉她我回来的真正原因,撒了个简单的小谎。
“放假了呀。回家好呀。你刚到家吗?”
“没错,我正打算把行李放下,去买点菜。”
说着,我把地上的行李拎了起来给王奶奶看。
“诶呀,那也是幸苦了。一路上也累坏了吧。”
“没有没有,也就是一直在坐着,不累的。”
虽然我强调着我不累,但是王奶奶明显不相信。
在他们老一辈人的眼里,只要是从远方回来,那一定是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的。就算现在的科技越来越发达,将长途的疲劳感缩短到了以前人无法想象的地步,老人家还是会对我们感到心疼。
“你从学校回来,也是幸苦了。今天中午就在奶奶家里吃午饭吧。”
老实说,就算把滤镜删掉,王奶奶做菜的手艺也可以说是一绝。我之所以会做饭,也是在王奶奶的指导下学会的。
不管是怀念小时候熟悉的味道,还是单纯的嘴馋,这个提议是相当具有诱惑力的。
我本来想一口答应下来,可是我注意到,王奶奶的一只手,从一开始就一直扶在门把手上。
也许这是王奶奶习惯性的一个动作,因为这样对话的形式不多,所以我不敢肯定。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年龄越来越大了。就算再怎么注重健康,身体也会不如以前。
想到这里,又想到我回来家的原因,我不自觉地黯然神伤。
于是我改口回绝。
“不用了王奶奶,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出去上学了,也算是难得回来一趟,平时都见不到你,奶奶可想你啦。你来吃中午饭,奶奶给你烧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顺便跟奶奶讲讲在学校里过的怎么样。”
糖醋排骨吗......
当初,王奶奶为无助的我和颍天做的第一顿菜,就是糖醋排骨。
我们两个当时那副大快朵颐的样子,貌似被王奶奶深深刻进脑海当中了。
她将我们当成她自己的孩子,我也在无意识当中,对王奶奶产生了依赖。
听颍天说,王奶奶一个星期前的周末去医院做检查,查出来了老年痴呆症。
想到这里,我不禁鼻头一酸。
我不相信奇迹。如果奇迹存在的话,没有降临在无助的小孩身上也称不上是合格的奇迹。
对于一直在省外上学的我来说,一年有几次能够见到王奶奶呢。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还能不能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今天就当是例外吧,满足我作为小孩的最后一份私欲。
也当是满足老年人那犹如小孩一样简单的,又充满爱意的请求吧。
“好。奶奶你等我一下,我把行李放下来,跟你一块去买菜。”
听见我的话,奶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我迅速放好行李,搀扶着奶奶一起去菜市场买菜。
菜市场的大家都认识我,也认识王奶奶。大家伙都十分热情地朝我们打招呼。
“哟,这不是顾明吗,回来家了啊。来买点肉,我给你整点最好的。”
“王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小明啊,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啊。”
“你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硬朗啊。”
虽然菜市场算不上干净。但是这里存在的温柔仍然能够净化我心里的那一抹黢黑。
我和颍天这天的午饭是在王奶奶家里一起吃的。我也会做菜,所以主动揽过了更多的活,不想让奶奶累到了。
只不过,在最后一道菜,也就是在做糖醋排骨的时候,她让我乖乖地坐在餐桌上等,不肯让我帮忙,说是有不能传授的独家秘方。
哪里有什么独家配方。这种事情我当然是知道的。
但我还是听她的话,乖乖地坐到了餐桌旁,和颍天一起等待着上菜。
就像小时候,就像不久之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