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门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之处便有纷争,更何况太虚门传承多年,宗主之下有太上长老、大长老、客卿长老,各长老身后亦各自有其世家、徒弟、姻亲……各部门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若想在大宗门内拥有一席之地,光埋头修炼也难以扎根。
万鹤笙“运气”极佳,被宗主一脉的藏锋仙君收在座下,又得宗主亲传道法,在旁人眼里她自然属于宗主一系。旁人本以为她会与宗主大弟子虞知微不和,却不知她们早就暗地联手,私下里情同姐妹。
藏锋仙君失踪后,万鹤笙无论做什么在宗门内都格外惹眼,若是让其他人察觉她悄悄上门拜访虞知微,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猜疑,倒不如主动铺开场面。
落英阁外,忽闻仙乐阵阵,琴音渺渺,抬头望去,碧蓝晴空远远驶来一座飞舟,古朴庄严,众力士簇拥,貌美婢女跟随其后,当中一人束手而立,站在飞舟前方,云雾模糊了她的面貌,身形依稀可辨。
落英阁外,众美婢齐声道:“恭迎天玑真人。”
“不必多礼。”柔和清风将他们托起,万鹤笙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摆什么架子,挥手示意鸾车在外等候。
当中一彩衣婢子迎上来,浅笑盈盈行礼:“烦请天玑真人亲移玉趾,随婢子前来。”
“有劳。”万鹤笙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中。
彩衣婢子又行一礼,略前几步带路。
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未将万鹤笙带入前殿,而是拐个弯,绕过前殿,向后山走去。
万鹤笙心中疑惑,隐隐有些预感,但她此刻身在虞知微的宫殿中,未经得主人同意,并不好随意卜算。
“这边请。”来到后山阵口,彩衣婢子停下脚步,做个示意的手势后,恭敬停在阵外。
落英阁背倚落英山,落英山与漆吴山光景又是不同,山中多植奇花瑞草,灵果玉树,恰逢山风吹拂,似锦繁花吹落满地,隐约可闻泉水叮咚,闲适得紧。
但若是未经准许随意闯入,这片好光景就立刻变成杀招,一草一木皆可夺人性命。
万鹤笙听到了琴音,一听便知出自虞知微之手,含牵引之意,她顺着琴音往里走,穿过繁茂森林,水流声更大,总算在瀑布旁看到了虞知微。
她坐在飞瀑溪流中凸起的一方岩石上,一手漫不经心拨弦,听得人来,转头粲然一笑:“天玑师妹,你来了。”
“师姐找我?”万鹤笙穿过溪流,一同坐上岩石,周身湿漉漉水雾萦绕在两个女子身畔。
虞知微不语,从衣袖里抽出一枚玉匣,递给对方。
“这是?”万鹤笙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面上做出疑惑神情,装作不解。
虞知微这才露出喜悦的笑:“和藏锋师叔有关,打开看看?”
玉白手指顿了顿,而后迫不及待推开玉匣,虞知微笑着注视着向来稳重的师妹难得心急模样,感慨又欢喜。
她与师妹算是一道长大,自认为很了解师妹,别看师妹在外八面玲珑,虞知微知道,她性子独得很,能被她看在眼里的人不多。而万师妹心中最敬重的,除了宗主,就是她的师父藏锋仙君。
说来也是缘分,藏锋仙君为剑修,剑术与琴技一绝,曾一剑斩魔龙,一曲退万军,但偏偏万师妹对此道不感兴趣,反而和宗主潜心修行观星术与阵法。倒是她自己,剑法与琴技都是和藏锋仙君修习而来。
现在失踪多年的藏锋仙君好不容易有了下落,虞知微自然欣喜。
万鹤笙小心地打开了那只玉匣,内里放着一条剑穗,几根流苏断了一半。万鹤笙一眼认出,这枚剑穗曾挂在师父随身长剑上,与师父形影不离。
“师父……”她心中微哂,面上犹自温柔,喃喃出声,一双星眸里隐约有泪光闪过,正要伸手去碰,虞知微抓住了她的手腕:“别碰。”
她说:“有魔气,被我封印住了。”直到这时,虞知微的面色才一点点沉下,“非常强悍的魔气,无法拔除。”
“和魔有关。”万鹤笙很快冷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虞知微轻轻颔首。
“前些日子,南海飞来岛有异象出现,我座下几个记名弟子接了任务去探查,碰见几个北境洞真派弟子,便一道同行,其中一个洞真派弟子用剑,在飞来岛中买下了这条剑穗,幸好其中一个记名弟子熟悉藏锋仙君的气息,察觉不对,把剑穗买了过来。”
大陆辽阔,难以穷尽,太虚门在南方称霸一方,也少不得和其他大宗门打好关系,彼此同气连枝。洞真派距离太虚门位置远得很,关系倒融洽。
虞知微简单介绍:“他沾染了魔气,我把他放在清心殿,足足七天过去,魔气却不断重生,无法根除。”
弯眉颦起,万鹤笙问:“洞真派的那个弟子呢?”
“我已通知了他们的师长。”
“奇怪……”万鹤笙的声音低下去,“为什么洞真派的弟子要来南海?只是几个普通弟子历练?”
说到这件事,虞知微也有些疑惑。洞真派与太虚门一南一北,相隔极远,寻常弟子若无合适法器,即便昼夜兼程赶路也要大半年。经常处理宗门内事务的虞知微也清楚,普通弟子少有足够搭乘传送阵的积蓄。
那么,是谁带他们来的?从北方千里迢迢过来,又是为了做什么?
虞知微吩咐道:“此事你不必操心,我会处理。我不过告知一声,让你安心。”
万鹤笙把玩着那枚玉匣,指尖灵力汇聚,试图消除附在剑穗上的浅浅魔气,闻言心中微动,抬头对虞知微露出温柔笑意:“师姐放心。”
一点魔气顺着剑穗缠绕上她的指尖,被轻易揉散。
“我知道,你向来有分寸。”虞知微道,“听说你打算收徒?怎么突然起了心思?”
万鹤笙点点头:“他和我有缘。”
“也好,你那漆吴山整日冷冷清清的,多个人,热闹些。”
万鹤笙笑道:“只怕他会被养的和我一样沉默寡言呢。”
虞知微大笑,笑够了,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符:“近些日子我有的忙,这是给将来师侄的见面礼,可别说我不上心,到时候不认我这个师伯。”
万鹤笙收下礼物,星眸浮现点点笑意:“他敢?”
虞知微又是一阵大笑。
万鹤笙又真挚道:“先替他多谢师伯好意。”
虞知微送的礼物可不轻,这道灵符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为落英山藏经阁开关,凭借灵符可以带走一卷秘籍,这是默许将来那小子自己挑选的意思了。
“无妨。我近日不在宗内,归期不定,落英阁还需要师妹多看顾几分。”
万鹤笙知道她的性子,必定是有要事,答应下来后并不追寻原因,只问:“容师妹多嘴一句,师姐何时出发?”
虞知微道:“明日便动身。”
万鹤笙讶异:“怎的这样急?”
虞知微苦笑,摇摇头:“耽误不得了。”
万鹤笙眸光流转,话语仍旧轻柔,只其中郑重意味明显:“师姐一路保重,宗门内有我。”
她见虞知微指尖再度抚琴,似有送客意味,收起玉匣后说:“师姐,若无他事,我先回去?”
虞知微颔首:“劳烦师妹跑一趟,自家人不客套那么多,我以琴音相送。”
万鹤笙点点头,踏着琴音离开,待出阵前,她似有所感,回头望去,虞知微仍端坐岩石上方,与她目光遥遥相对。
万鹤笙离开后,琴音方停,那只拨弦的手顿住,忍了又忍,终于抚上心口,力道之大几乎揉碎衣襟。虞知微低下头,一滴殷红鲜血自唇角溢出,滴落在岩石上,她不动声色,抬手擦去血迹。
一挥衣袖,瀑布自动分开,露出隐藏在阵中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记名弟子制服,周身不断涌出漆黑魔气,又被什么东西镇压下去。他兀自瑟瑟发抖,被凭空摄来放在地面后一骨碌爬起身,又立刻跪伏下去:“瑶光真人好。”
虞知微,太虚门宗主大弟子,拜师当日,宗主亲赐道号——瑶光。
“可看清楚了?”虞知微问。
那名弟子点头如捣蒜:“弟子看清了,不是。”
不是便好。
虞知微心头紧绷的弦一松,再看那个少年,眉眼生得倒好,只面带怯弱,灰头土脸的,七分好颜色也被糟蹋成三分,心中有些不喜:“起来吧,回去继续诵经。”
弟子诺诺连声,退下了。
那厢,万鹤笙乘飞舟离去。
虞知微定有事瞒着她,通过刚才短暂接触,万鹤笙已经断定,对方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只是不知她究竟为何受伤,又要去往何处。
她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露,一如既往浅笑模样,牡丹婢女大着胆子替她斟茶,素手皓腕,澄澈琼浆自玉壶汩汩注入杯中。万鹤笙接过,又不喝,只以杯盖轻轻刮着杯沿,若有所思。
这次,虞知微想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