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白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他妈是舒城人,是个音乐老师,家里放着一架钢琴,他妈总爱教他弹琴,没有固定的谱子,只让他四处乱摁然后再在旁边找补,但总是很好听。
午后会带着他午睡,到下午会给他做零食,晚间会和他爸一起做着晚饭,他能看到他喜欢的动画片。
那会儿,逸白家在雨霏家隔壁,她是孩子头,在小区里吆五喝六,小区里孩子不多却也都爱跟着她玩。日子久了,她也常常跟着他跑去他家学弹琴,她弹得没他好听。
那会儿,他妈会做一个手工蛋糕插上蜡烛给他庆生,然后带他去听音乐会,他很喜欢音乐会上独奏的小提琴,翘着边的燕尾服绅士又神秘,幽婉的曲子拉动的弓弦激昂帅气。
逸白喜欢跟着他妈像个小尾巴,还央着他妈买了个玩具小提琴,成日里锯着木头,在小区里神气的像只小公鸡。
社区编排演出的时候也喜欢把他当个吉祥物带在舞台上,拉得像模像样。
...
后来,他妈说国内没有音乐,她要走了,她的梦想不在这儿。
后来,他家的房子卖了,他爸带着他去了北边,北边见不着亲戚。
后来,他总去找雨霏玩,初三那年她在KTV唱着约定去了别的学校,他就再也没去了。
他爸是个裁缝,总穿着围裙,上边有很多口袋,常常拿着皮尺,他妈教他弹琴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甩着皮尺摇摇晃晃。他爸很粗心,记不得做饭,记不得要缴水电,记不得生活的琐碎,当然更记不得他的生日,总是想着衣服、客户,总是算着料子,算着钱,总不怎么理他。
去北边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亲戚们总说是他爸出轨了,离的时候什么都没捞着。
北边的空气很好,清晨总会有浓得散不开的白雾,叽叽喳喳的麻雀黑压压的一片,路上常有狗群嬉戏嚷闹,树林山峦也总是在窗前来回摆动。他妈总是说他不爱惜身体,常把窗户大开着睡觉,容易犯病。
他妈是东北人,唠唠叨叨的很爱笑,她在他爸的公司当着助理和司机,公司很小,总是需要两个人到处救场。
总爱做猪肉炖粉条,她说冬天一家人吃这个就知道什么叫家的温暖了,粉条很滑,热腾腾的很烫嘴。
也只有她能常常训斥他妹的任性,对他温声细语,总会带些糖果,会偷偷给他零花钱让他开心好多天。
他妹比他小一岁,来的时候像是个洋娃娃,精致得让人害怕,他爸喜欢宠着她,她是妹妹,心思细,容易多想,他爸常这么训他,男孩子要学会独立。
独立是很早就学会的,就像是一夜间就悟透了一样。
逸白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不敢吃饱了,锅里总是烧着妹妹爱吃的菜,抢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敢多吃,在别人家总是怕让人嫌弃,半夜里又老是犯饿,总爱偷偷摸摸的在夜里去翻冰箱里的剩菜,冰冰凉凉的甜丝丝,偷个一口两口总是没人发觉。
后来老两口总不回来,他就喜欢在半夜里起来热菜。
他妈干脆就让他自己做菜,定期给他卡里打钱。
自己做菜,总能做一两个自己喜欢的菜肴,他妈常夸他手艺好,他们家的菜后来就总是他在做。那时候他总会做很多菜,他爸有时候回来看见会骂他浪费,他也总是不听,毕竟也不常见。
他妹老是羡慕他的身材,怎么吃都吃不胖,瘦瘦长长的,纤细得很。她多喝两瓶水就得去晨跑好几天,他也笑着逗她说每天少吃两碗饭就行了。
上学时是住在学校里的,这样也好早点独立不用大人照顾,逸白是这么给他爸说的,他爸也没有反驳,只是点头说好,说他长大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长大了是个什么概念,但他清楚宿舍就是大家都在别人家里。
大家都一样相处起来就容易多了。
学校里的伙食其实也不算差,比冰箱里凉菜的口感好上不少,雨霏还曾笑过他你就不怕吃到什么青虫老鼠么,她不住学校。
逸静的生日是在暑假,亲朋好友都能得闲,她妈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很繁琐,得把番茄切丁放进排骨汤里炖烂做汤底,面挑进碗后会摆上切好煮熟的香菇青菜胡萝卜,最好撒上葱花。他把做法记得很清楚,甚至连胡萝卜上怎么雕字也学了个大概。
来的亲朋好友总是不少,每次都是去酒店摆的宴,人一多就不得不弄得正式。
她只爱请几个小伙伴一起去KTV,往往宴席里吃完了就不见了踪影。然后一大家人只得跟着她们陪她们玩闹,他还被蛋糕砸过,甜得发腻,容易反胃。
他的生日应该是在十一月,他是这么想的,他只记得应该是冬天。
考去舒城是他自己决定的,他爸想让他去更北边,他没给人说他去了舒城。可惜没有学成音乐,他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和雨霏的相遇是在车站,她一个人在车站等车,那个点只剩去舒城的车。雨霏认出的他,她的变化很大,比以前更漂亮,自信又大方。自那之后,她经常约他一起出去玩,吃吃喝喝,她说她是追着他来的舒城。
漫天的无人机闪烁着荧光,汇成海,淌成河,星火一样绚烂。
星火下她的脸五光十色,美艳妖异。
“生日快乐”她说。
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张着嘴发不出声,只是扑在她的怀里泪珠淌个没完,怎么哄也止不下来,蛋糕最后也没吃上。
清源小声的问过“这是怎么了?”。
雨霏也是满脸的茫然,可能,感动的吧?
开学时,他爸单独来找过他,问他到底有没有想清楚,现在不比以前,选错了,可能就是耽误一辈子。
他其实知道他爸和他一样,格格不入的违和感比他强烈得多,但那又如何呢。
没了她就没有被耽误一辈子么?
逸白到底还是怨的。
初中的时候逸白就知道雨霏是讨厌自己的,整天不说话,总是喜欢在她旁边,清源和他不一样,像是一颗启明星,无处不在的光芒,忽视不掉,照在人身上暖得发烫。
雨霏说他像是读书读傻了,古板,没有幽默感,有他在总是玩得不尽兴。
清源找他聊天,他也没听。
逸白其实不想知道为什么雨霏会来找他,冬夜里就是一点火星子他都乐意去抓,干嘛要去管火星灭不灭呢。
生日后,还是给了她,依然的不舒服,但他学会了主动去迎合。
床上雨霏给他痛述他的恶行,对她的冷淡,痛斥他的胡思乱想,听风是雨,整日里的娇蛮任性,斥到动情处还不忘挺挺腰。
他爸说他过来前是看着雨霏结婚的,他还年轻,人好不好可以多看看。
他没听,他很喜欢这个世界,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榕树其实不灵。
逸白很早以前就在榕树下许过好多次愿望,那会儿的许愿还全是裹土块石片丢上去的,到最后也没有一次实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