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习惯于自己总是求而不得的人生,久而久之,就会对自己真正需求什么糊涂起来,村上春树说的。
再次见到她是一个周末的午后。
咚咚咚。
他在给雨霏做东坡肉,听得敲门声,跑去玄关把锁一拧就踢踏踢踏的跑回厨房了。
他在给炖得酥烂的五花肉上色,熬化的冰糖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拿着汤勺一勺一勺的淋在弹软的肉面上,一层一层又淌成镜面再流回锅里。
“这么早就回来啦?我今天做了东坡肉,你要不要先尝尝?”
雨霏要准备评比的作品,好几天都驻留在画室,租的房终究是不够大。
把肉起出了锅,盛了两个在盘里,浓郁的酱汁卷着浓香慢慢的往下卷,底下垫着生菜,滚烫的酱汁落上去升腾起缕缕清香飘飘荡荡。
拿着汤勺贴在盘里留出的空白上,一笔划过,拉出两颗心。
橙红透亮,飘香四溢。
100分,他很满意。
“怎么是你?”
端着出来的时候,没看见雨霏。
她提着好多口袋,还拿着个果篮,黑衣白衬,满身的郁气消散不去。
“我,就是来看看你”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这么多年了,也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世上存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你过得好,就好”
“我时常找人打听你的消息,但总找不到”
“我也联系不到你爸”
“遣人来寻总也寻不到”
“亲朋好友都问遍了”
...
家都没了,哪里还寻得到。
她说了很多。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以为他应该激动或者又该满肚子的愤懑与她争吵,都没有,他就是静静的听。
这个世间只有圆滑,没有圆满的。
她要了他的手机号,给他留了两张她的音乐会门票,最后还是走了。
她留的礼物里有一把小提琴,是手作的格利蒙那,适合新手,试着拉了一下,有些生疏,期期艾艾的时断时续。
...
去画室的时候,雨霏还贴在墙上涂涂画画,她的画作很大,铺了两面墙,满地都是颜料桶,和她头发一样,乱糟糟的。
他不懂画,他不明白画得和照片一样有什么意义,也不明白画得跟外星人一样有什么美感,他只觉得荒诞。
“别愁了,不是还有好些天嘛”他努力的给她撑开笑脸,给她蒯了一勺东坡肉,递到她的嘴边,像果冻一样,一摇一晃。
吞了两口,在他的唇上来了两下。
“这次很重要,和以前不一样”
揉着他的头,她皱着的脸还是笑了。
“以后咱们吃香的喝辣的,还是吃剩的喝烂的,就看这一次啦”
她还是有把握的,但是这次太重要了。
“我知道”逸白仰着头向她索吻,温热滚烫,还是和当初一样。
弹嫩的舌尖,像是着了火的水蛇,四处的翻搅,带起一圈圈的火,点燃了躯壳。
涎液冲破嘴角,滴答着往下,眼神都随着迷离。
刚吃过东坡肉,这个吻格外的甜。
“现在还愁么”他搂着脖在她耳边问,潮热的呼吸从耳垂一直痒痒到小腹,一把火又从小腹燃到了胸口。
“你个小妖精”捏了把他的屁股,把他的头挤到一边。
“我先吃饭,再吃你!”雨霏恶狠狠的吓唬他。
“我是狐狸精,迷死你”,逸白笑着咬她的脸颊,温暖的胸怀,令人安心。
吃饭时,逸白都是坐在她怀里,总要从她嘴里抢两块肉吃。
惹得雨霏干脆没让他从身上下来。
他比以前主动得多。
剩下的时间雨霏算是规律了起来,每天早起晨练,吃完饭就去画室待一整天,逸白会在午后给她送饭,然后一起呆到夜里,一起在夜里在厨房热菜。
到月底的时候,逸白还是拉着雨霏去听了音乐会。
是前排,看得很真切,翻飞的手像是穿花蝴蝶,带出了残影,叮咚的琴声飘飘荡荡在厅里回响。
像是一潭水,最终没再泛起涟漪。
...
“我要去看格莱美!”放假的时候,他趴在雨霏身上时说的。
“宝宝,那个咱们进不去”
“要不,咱们看点别的,去逛草莓的音乐节也不错啊”
逸白想了想,直起了身,两腿夹紧了她的腰。
“可我想看”
嘶,雨霏长叹了口气,两手死死的掐着他的腰。
“那咱们在家看,直播也一样嘛”
逸白咬着唇,又趴了下来。
“那你那天要陪我一整天!”
雨霏痴笑着答应了。
...
家里的房间没人打扫,积了一层薄灰。
“逸白,我和你聊聊。”
还在收拾呢,他爸把他叫住了。
城北的麻雀还在,乌泱泱的落在树林里。狗群没了,只有零星的流浪狗在路面觅食。
“毕业后,你打算去哪儿”
“......”
“雨霏呢?他未来做什么?”
“......”
“好好想过么?”
“你也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有些话我也能给你讲了。”
他爸坐在他床边,直勾勾的望着窗外,顿了会才说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讲过,我和你妈的故事”
“好久以前的事儿了”
“我和你妈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才子佳人,那会儿羡慕的人不少”
“你妈毕业留在学校里任教,你爸我是院里有名的设计师,我们感情一直是和睦的,我知道你是记得的,你记得我什么时候和你妈吵过哪怕一次架么?”
“可她不还是走了?!”
“有的人心里是装着梦想的。”
“她做不到也就罢了,可她是有能力的,越是有能力,她越是受不得被脚下生活束缚的。”
“越是天赋异禀越是过不得平淡如水的日子。”
“对她们来说那就是种煎熬,才华慢慢被耗尽的煎熬。”
“那会儿你妈说她得了一个机会,她不想错过。”
“她说让她试一次,她不甘心消磨在家长里短里。”
又顿了会儿,瞧着他
“我没拗得过,妥协了,索性家里的东西全卖了,一大半给了你妈。”
“然后她去追她的梦了,十多年再也没联系”
“我以前从来不敢跟你讲你妈是怎么走的。”
“我不想你狠她,也怕你狠我。”
......
他爸变了很多,也许是生理的改变让他发现他可以不用时时刻刻都去维持自己作为家庭依靠的样子。
那天他爸说了很久,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停不下来。
他说,雨霏是有天赋的孩子,她和你的路走不到一起,你和她,你自己得选一个。
他说,他过来时雨霏离了婚,她一直在国外。
他说,他的人生已经一眼看得到头,但你不是。
他不记得他爸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只是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的点亮,夜风很冷。
大白熊还卡在衣柜里,委委屈屈的挤成一团,衣柜里排得很满,不少是雨霏买的,取了些放进了行李箱。
今年得去雨霏家。
去的时候拿了个果篮装了瓶红酒,带了两件他设计的衣裙。
“你俩的新房选好没有呀”
“毕业不久可就得结婚了,装修还得费些日子”
“要我说就买附近的,我打听过,南边有新开的楼盘离着也近,都是现房”
“你俩结完婚出去转一圈,不正好装修完么”
雨霏家的亲戚很多,他有些招架不住,吃完饭就赶紧拉着雨霏出去逛了。
“咱们买哪儿啊”逸白低着头看着脚尖挽着她,小声的问。
未来得和这个人过一辈子吧......
“你想买哪儿啊?”
“不知道,有你在,哪儿都可以”
逸白很少对雨霏说这么动情的话。
喜得雨霏对着脸就是一口,“就买在南边吧,你想家了回去看看也方便,孩子大了,去看爷爷奶奶也方便”。
孩子啊,逸白眼神有些飘忽,他还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现在就要考虑孩子了么。
晚间是在雨霏的房间里睡的。
她把他搂在怀里给他讲她的梦,她本来想做个漫画家,可惜总是不得法,后来想去做个画几幅画就能歇几年的艺术家。
逸白笑她,整天就想着做不劳而获的白日梦。
“什么不劳而获,那是艺术的价值体现,你个小笨蛋,不懂艺术”
“呸,哪里体现了,对着墙敲一锤子拍一张,我都能拿着去参展”
雨霏不好反驳,毕竟按他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只固着他的腰狠狠的一束。
“啊”
逸白泄愤式的拍着她的手。
“整天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关键也不行啊,呸,又菜又浪。
逸白把自己的不舒服归结于她的能力不行,片子里不都挺快乐的么,就他不行,那肯定是她的问题。
“哪有”雨霏笑着揉着他的小腹,“毕业后,你去你爸那儿么?”
逸白楞了一会,雨霏拍着他的小腹让他回神。
“怎么了?”她把头嵌在他的肩膀,嗅着他的颈脖。
“还,没想好,你呢?”
“我的画上双展了”
......
她还说了很多,逸白只记了一句,其他的记不大清,大抵是在分享她的喜悦吧。
格莱美是在雨霏的被窝里看的,靠在她身上被她环抱着,舒适又安心,浑身暖洋洋的,她在电视里拿着奖,就当是各自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