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的造访,青涩的少年,难以传达的心意

作者:蓝的盆 更新时间:2024/2/14 0:21:07 字数:5769

特伦布莱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太空。

涅若尔的声音再次从天边传来。

“欢迎来到菲尼克斯一号同步轨道卫星!你可以发现你的视野之中闪烁着无数的红色光点,那边是可以部署的目标了。随意控制视野的缩放吧,看看你的目标们大致都在哪些地方——当然,要是你想寻求刺激,也可以通过系统的随机生成来载入任意目标……”

特伦布莱从来不是什么很有想法的人。

“一起去佛伦德山吧?”朋友们说

“听起来不错。”他这样回答。

“试着学这个专业吧?”父母说着。

“听起来不错。”他这样回答。

“来和我们一起干吧?”校友们说。

“听起来……不错。”他这样回答。

他几乎没有犹豫地选择了随机生成。

“居然直接就选了随机吗?”涅若尔的声音迅速远去,“那么,祝你好运。”

“玩得开心!”

……

“玩得开心!”母亲说。

塔里普刚刚和她道别,突然浑身一颤,像柱子一样杵在了原地。

“塔里普?塔里普!你怎么了?”艾莲看着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又折了回去。

“没什么……估计是以前留下来的问题吧。”塔里普眨了眨眼,“走吧,去那座山上看看。”

特伦布莱感觉奇妙极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完美梦境之中,草地的气味飘入鼻端,清新的风流划过身旁,身上的背包牵着双肩——同时也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就这样沉湎于真实的梦中,感觉也不错。看起来,没选择覆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已完成记忆读取,请选择播放方式。”

意识中再次冒出提示,打断了特伦布莱的思绪。

特伦布莱沉吟了一会,选择了“主视角重演”。

……

艾莲和我是在同一天出生的。

当太阳撒下第一缕晨曦的时候,她向世界介绍自己。

在月亮高高悬挂于夜空的时候,我在悲悯之中降世。

大脑……我的意识之源,我的生命之基,我的苦痛折磨。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世界,就只有一个遍布着各类保护措施的房间,泡胶包裹的桌椅墙边,软垫敷设的地面;硅胶制成的餐具,搭配仔细切碎的食物,甚至是各种糊糊;每天随机时间出现的疲惫的父母,一台订阅了AI服务的家政机器,一扇宽大却被建筑挡下许多视野的落地窗——这些东西占据了我短暂一生的多半时光。

在我八岁那年,可能是老天开眼,我的思考和记忆能力终于得到了长进,又或者是自我修复。我开始接触网络,我知道了盲人,聋子,哑巴,亦或是各种各样丢了身体配件的人,包括他们在内,这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羡慕对象——他们再怎么悲惨,顶多就缺了些组件,而我残缺的是整个控制中枢:我能思考,但是很难更快速地形成反应;我能行动,却又不能正常地控制各个肢体。

我经常会恨我的父母,恨他们将我这样残缺不全地带到人世上,我倒是希望他们别这样关心我、总为我操劳,这样我反而不用去梳理那些比打结的线团还要乱的情绪……我无法靠自己改变现状,于是时间也就一直这样过去了。

也因此,无奈与感激之情总会交替出现,就像日升月落,反反复复,是病人的内心,是世界的两面。

这个世界纵然无比美好,但是当这些美好全部与我无关的时候,它又何尝不是纹路精美的利刃上淬的毒,华丽镀金的枪支里装的弹?

若我沉浸其中忘了现实,那反而好;没把握好心绪的时候,所有的美好就是那误伤自己的武器,让命运更显得无比倒霉……

“塔里普?今天怎么走这么慢了?”艾莲在不远处转回身来,笑着和他招着手,“快点来吧,以前父母们可是从来不许我们往这走的!”

“突然回忆起了一些东西,有些走神,没事……”塔里普小跑两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特伦布莱则是默默地记:主视角重演或导致宿主同时进行回忆。

……

是的,就是这个笑容,这个一如既往的笑容,令我感到朴素而纯净的美好笑容。

那是我十二岁时候的夏天,那天早上阳光很不错,建筑工正在拆着院子里的木栅栏,让我好不容易有了在房间中亲眼目睹世界的机会。

接着,那个女孩,住在社区另一处的女孩,又蹦又跳地来到了我窗前的马路边。

她的皮肤略带小麦色,但仍可称为白皙,显示着活泼的气息;头上戴着一顶宽檐的遮阳帽,亚麻色的齐肩短发自然地披散在尖耳之后,她的鼻梁高挺笔直,鼻尖小巧秀气,脸上自然地挂着一湾浅笑,那是一种溢出于心的兴奋与高兴,;她穿着一件白色半透的防晒衣,下面若隐若现的皮肤有一种奇妙的引力;她的胸前微微隆起,与宽腿五分裤下裹着长袜的纤长小腿,一起散发出青涩的窈窕之美。

她路过时,或许是被建筑工的动静吸引,扭过了头。

她的视线在转头的瞬间,与枯坐于床的我交汇一线。

她脸上的笑容未有改变,伸出手挥了两挥。

“早上好呀,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这是我从她的唇上读出来的话语,也是我母亲每天离开家之前一定会和我说的话语。

母亲的声音永远是那样的温柔,听起来精神不错,却又总有着一股强撑的意味,带着低沉与疲倦。她总是低着眉,半阖着眼,面部的肌肉不多见有丰富的变化。

她却不一样,她的笑容,不是沉于疲劳时扯出来的,不是迎合他人时装出来的,不是哗众取宠是演出来的……是洋溢着发自内心之活力与欢乐的,是真诚而澄澈的。

现在回想起来,这便应是我人生转折的起点了。我不得不说,我被她打动了——在和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就沉沦了。

信息与欲望与网络的泛滥洪流,让我见识到了到了许多不一样的笑脸。为了显示形象,为了讨好观众……或者说——为了以不同的形式获取利益的笑容,才是我最常见到的笑脸。当然还有我父母那种……疲劳中混杂着烦躁与纠结,甚至有些后悔的笑脸。

在那天之前,我一度以为她的这种纯净笑颜只可能在影视作品里见到。

我想看更多笑颜……

我想和她在一起……

我想好好活下去……

那天晚上,我给AI助手设置了一个循环任务:全天不间断收集一切所有关于脑科学的最新突破资讯,以及志愿实验信息,并且每天早晨与傍晚汇总报告。

我也得试着做些事情——从自己倒一杯水并喝光开始,我拼命地尝试着移动这具12年来都不甚听我指挥的身体。

事实证明,若是只看我本人的努力,除了勇气可嘉之外,几乎没有对事情的进展起到过一点作用……

真正的转机出现在这年圣诞节的傍晚,AI助手为我带来了它的圣诞礼物:国家脑科学研究所研究的新设备正在召集志愿者,设备的对症领域与我的临床表现吻合度较强。

我手里的软胶水杯摔在了地上,几秒之后足端才传来冰凉的湿润触感。

……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父母一同来到了脑科学研究所的门前。我的父母在签字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我也不怪他们,这该死的脑病,连天天躺着等饭的人都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这些在外拼命的抚养人呢?

……

第二年,一月一日,早上九时许。

“笃笃。”

“哪位呀?”艾莲从火炉旁起身。

打开门,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年站在门前,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你好……呃……我的名字是、是……塔里普……”他捧着礼盒的指关节有些发白。

“我、我……很感谢你……就是……嗯,夏天……”他看起来紧张极了。

“我想……认识一下……”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容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美好。

她往后退一步,把大门拉开。

“先进来坐坐吧。”

……

“哗……”她端来两杯牛奶和一盘饼干。“我对你笑一下,你就会有这样不同的感觉吗?”

“千、千真万确!”

他接过牛奶杯用力地握着,甚至还有一些发抖。

“我就是觉得……你的笑容 很、很自然,很真诚,给我一成不变的卧床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我就很,想了解一下泥,想和你,交个朋友!”

“不管怎么说,很高兴能帮到你呢。”她微笑着坐正,“艾莲 · 玛格丽特 · 米歇尔,很高兴认识你——平时叫我艾莲就好。”

“塔里普 · 罗伯特 · 史密斯,很、很荣幸成为你的朋友……”

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塔里普暗自叹气——果然想象和实践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脑中预演过无数次的天衣无缝,在真正执行的时候总会难以把握。不过,现在也很好了,至少成功和她介绍了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反而是艾莲突然大笑出声,“荣幸吗?我反而觉得应该是我的荣幸——一次无心之举竟然能救回一条人命,得到一次感谢,交上一个朋友,这又怎么不是我的荣幸呢?”

她身体前倾,把头探过去:“如果你愿意,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可以吗?”

“当然——当然!我现在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精力……”

……

“虽然我的想法非常美好,看起来很有毅力,身残志坚……

“但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

“我努力了半年,直到安装脑神经套件的前一天,也还是没法自己倒一杯水,然后把它喝完……我投入的所有努力,都没能让这脑病顺着我的心思改变。

“万幸的是……我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天,还同时给AI助手下了指令,这是我生命最重要的第二步——我几乎赶在所有人之前填好了志愿表单,抢到了这为数不多的免费实验名额……”

他少有的、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要是我晚了一点,我家这种小农场可负担不起那些费用……我不得不说,这是极幸运的。”

“但,最重要的,还是你——是你让我重新感受到了纯净的美丽,重拾了生活的信心……”

她突然拿起一块饼干,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嘴里。

“别提我了……真羞人……”

她塞完饼干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只是刚刚和这个少年有了一点基本的认识……这样越界的动作,确实有点不太合适——

于是她又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去,还沾着饼干渣的手抓住了外套的下摆,无意识地摩挲着,视线也开始有些飘忽。

好细……好软……

塔里普却还沉浸在那双纤手的触感中无法自拔,而没有注意到,她的脸颊,她的脖颈,甚至她的耳根,已经悄悄地染上了一层粉红。

艾莲自觉尴尬,深吸了一口气:

“咳……那个,能不能和我讲讲这个脑神经套件……感觉怎么样?”

……

回过神来的时候,艾莲已经凑到了眼前。

“是不是……那个脑神经套件出问题了?”她的眉头微蹙,神色语气带着担心。

“这还有什么所谓呢?”塔里普笑笑,“它总不可能完美工作了这么多年,就在这最后的一百天里立刻坏掉。”

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不多说了,还是快点赶路吧。”

艾莲点点头,很自然地走在他的身侧,时不时斜着瞟他一眼。

塔里普反而自顾自掰起了手指:“麦克杰森、丹尼尔、阿洛什,还有很多……回想起来,我们竟已爬过这么多山了。”

“只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灰败,“末日还没到来,整个世界就先乱了套……为什么要公开那个宣言呢?还不如让人们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中走向终局。”

“因为我们没法把天空全部遮蔽,”艾莲转过头说,“自宣言公布那天起,就陆续有天文爱好者观测到了那些小行星群……即使国协不说,这个消息也会被别人捅出去。”

“这个世界上一切的一切,都永远没有平等的存在……除了,死亡。”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

“那些掌握大量资源的人,又或是掌握先手信息的人,总能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之前,早早地得到消息,囤积财资,去尝试一切对自己有利的选项。

“面对着必然的灭亡,这些极少数的人一定会在注定的末日前夕,掀起一场只属于他们的绝命狂欢,这甚至让迎接死亡这件事本身,都成为一种不公。

“与其如此,还不如好好地对着所有人把事情说明白,让所有人都能拥有,一个不留缺憾地走向终结的机会。”

“还是别说这个了,快点走吧。罗门斯山还远着呢。”

她的手胡乱地上下乱抓,握住了他的手。

塔里普还沉溺于思考中难以自拔,手里传来的柔软触感便给他猝不及防地来了一记柔软的重击。

他周身猛地一颤,转过头去,却只看到艾莲的后脑勺,以及那一对泛着粉红色的尖耳。

“走了,走了!”她的语气似乎有一些气恼,拉着他快步往山那边走去。

……

我从来没有对艾莲表达过我的心意。

能和她成为朋友,和她每天想见,便已经是我莫大的幸运了。一个废人,荒废了整整十二年的废人,积蓄了十二年怨气的怪人,这样从里到外透着古怪与孤僻的污脏的人,又怎么配得上那样一朵在阳光雨露下肆意盛开的自然之花呢?

我期待着每一次与她的见面,也害怕着每一次与她的见面,害怕自己的的污脏把她污染,害怕自己的龌龊想法被她察觉……她值得更好的,像我这种实验品……唉。

好吧,我就是胆小,深入骨髓的胆小,害怕把手中仅有的宝藏都失去的胆小。

我多想再进一步了解她啊,可是我从来就没有那个勇气;我多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啊,可是我总害怕自己承不住这样的诺许。

四年半,近乎五年的时间我和她的关系也只是从普通街坊变成了远足旅伴。

我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更近一步,可以尝试更进一步……可是,她拒绝了怎么办?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愉快地往来吗?

我尝试着给她送过一些礼物——书籍,饰品,矿石……她也总是以相同的规格给我回礼,曲奇,工具,鲜花……

得到认真回应的我,既高兴,却又有些失落。

她的礼貌与认真甚至让我觉得,这是一种名为“两不相欠”的回答。

山顶上阳光明媚,大树下凉风习习。

“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塔里普捏着曲奇,一个一个地往嘴里扔。

“你也不看我烤过几次了……厨艺只有越来越好,哪有慢慢退化的?”艾莲笑笑。

“不知道,我又不会做饭……”他拍拍手上的碎屑,低下头去翻背包,“话说啊……你之前做的那个曲奇,里面掺的东西还挺有嚼劲的,这次怎么不加了?”

艾莲脸上的表情先是狐疑,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再一次满脸涨满粉红。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慢慢地从牙缝里漏下几个字:“应、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的东西吧……嗯……就是这样。”

塔里普死死地盯着自己包中的某物,又一次错过了艾莲脸上几乎明示的表情。

……

今天是我的生日……当然也是她的生日。

要表明心意吗?

这种纯手作的简单东西,她会喜欢吗?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空气都似乎冻结。

“呐……时间不早了……”艾莲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就得准备回去了。”

“好……”塔里普最终没有什么动作。

几乎一路无话,两人回到山下草地附近的时候,时间已近黄昏。

“罗门斯山的风景,很好吧?”艾莲突然说着。

“其实我老早想来这里走走了,但是我家里人说什么都不让我去,一定要等我成年才行。然后在宣言那天,我就和他们说,如果这一百多天还不去的话,就永远没机会了哦?

“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再也没拦着我。”

她又笑了笑,明媚而灿烂。

夕阳已经半边沉入地中,巨大的画板上一层层晕染着橙红、明黄、绛紫、深蓝。

她走到他面前,面对着塔里普,背对着天之光,双手交叉在身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人。

“真的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塔里普沉默着,把背包扔开,送开了手里死死攥着的、汗水沁湿的粗糙木盒。

“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他单膝跪地,低着头,用着全身的力气,告白着掩藏了五年的心意。

“请和我交往吧!”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质的月光石戒指,在仅剩的残阳中闪烁着幽幽的荧光。

塔里普抬起头的时候,艾莲已经把那枚有些粗糙的月光石戒指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借着残余的夕阳仔细端详。

不知是夕阳还是兴奋,她脸上的颜色不再是之前的粉红,而是如熟透果实一般的绯红。

二人视线交汇瞬间,她把曾经所有的矜持抛在了身后,飞扑到塔里普身上,在草地,天空与夕阳的共同见证下,和自己心上的坚强少年紧紧相拥,深情而笨拙地拥吻着。

直到胸腔中再也没有多余的空气,艾莲才喘着粗气恋恋不舍地起身,拉出一条银丝。

“真笨……”她小声地嘟哝着,“我塞的字条居然能被你这个家伙当成馅料给嚼了……”

“至少现在还不迟……”塔里普还在回味唇间的柔软,难以自拔。

“今晚我家没人……”艾莲声音越说越小。

塔里普没说话,只是慢慢地抚着她早就留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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