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先生,在今天的庭审开始之前,首先,请允许我表达对陪审团和法院的敬意,我听说,在我提出抗议之后,在陪审团各位的监督下,有关人员已经将她的坟墓恢复原样了。我由衷感谢各位为此事而付出的精力,能做到尊重一位重刑犯的请求,这个时代的法律确实有着不少可取之处。
是的,这位先生说的很好——维护任何一个人的正当权利,是一个国家存在和运行的基础。但是这种看法的前提是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大充裕的时代,人民安居乐业。当国家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时,你还能说“维护任何一个人的正当权利”吗?——请别误会,我不是在向各位说教,我只是想说当今的和平来之不易。在大灾变之后,海洋的污染使得跨海贸易基本成为历史,而死去的大量人口更是成为了人类社会无法消除的伤痕。强国为了自身的生存,开始大举入侵他国,最后演变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历史,因为造成大灾变、给人类带来无穷无尽的磨难的根源——异星神娜塔莉还藏匿在半人马阿尔法座里。
这位先生,您是国防部的人吗?我答应您的请求,因为我和你们一样,迫切地想要杀死那个家伙。我见过太多的士兵死在祂的手上,我们已经和祂战斗了三百多年了,我比谁都更了解祂,也更明白祂究竟要干什么:彻底地毁灭人类文明。这一毁灭不仅仅只是肉体上的毁灭,祂要从精神上彻底地否定掉人类,让人类变成一种低劣、卑鄙的种族,而祂的第一步就是“英雄”和“蝶族”的诞生。祂要让人类通过杀死同类来获得力量,让每一个人类都变成凶手。因此我很高兴见到联邦废除了英雄的制作。国防部的那位先生,请您联系我的律师,我会把与异星神的相关作战经验总结下来,通过我的律师转交给您。
法官先生,我知道今天的庭审主要是来审判我的战争罪的,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脱罪。说句实在是冒犯的,我对于我的结局会怎么样,我会被判什么样的罪,我没有兴趣,但是杀死娜塔莉是全人类的事情,请允许我也出自己的一份力。
……
……
以下为刘三目的供词:
啊,有的时候,人们总是尽力去追求什么,但是却求而不得,当人们不在迷恋那些过往倾慕的东西时,反而其会向你走来。我当初下了那么大的劲,都没能找到她,现在她却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大灾变摧毁了我熟悉的一切,家庭、学业、梦想,全都完了,一切高尚的东西都没有在大灾变中活下来。你知道当我看到我家的废墟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我哭了哭了哭了哭了一整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泥地里,身上被泥沾满了,滑稽的很,于是我笑了笑了笑了笑了一千遍,我想这一定又是我的幻觉,世界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用力地拍打我的脑袋,可是除了让我更加烦躁外,没有一点作用。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活?我是孤身一人了,我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所以我打算去死。
大灾变后,第二次大萧条袭来,国际安全形势恶化,国家征召所有成年男性服兵役,我因为上过大学,且身体素质拔尖,成功入选了国家特别安全行动部队。是的,您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基本上历史上所有有名的“英雄”都是由这支部队制作的,我也不例外,我在这里第一次系统地学习到了“蝶族”的概念,说来倒也巧了,她也在这支部队,不过她并不需要参加平时的训练,不,准确来说,她根本就不是部队的一员,蝶族在这里,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被监视着,等待注定的死期。
她也不例外。
在大灾变那天她就说过这个事情了,“我估计过两年就会死吧。”她这样子说,“时间宝贵,还有好多事情没做,我想都体验一遍。”
我那会儿被大灾变的景象给吓傻了,根本没理会她说了什么。
“你别愣着了,一会儿就该有人来抓我了,得快点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衣服。
我咽了口唾沫,“你是不是疯了?”
“嗯?”她把脱下的外套仔细铺平在汽车的后座上。似乎在这把伞周围的事物都不会被雨水给侵蚀掉。
“世界已经这样子了,人类要毁灭了!”
她的眉毛微微扬起,“那怎么了?”
“你疯了!你难道心里不难受吗?”
“我难受啊,大灾变来了,也就是说我估计也快要死了,”她说,“可是那跟我想跟你睡觉有什么关系?”
“你他妈……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你当初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是谁?”
她愣了一下,似乎是拿到了谈判条件一般,得意地笑了起来,“睡完觉就告诉你。”
我已经出离的愤怒了,“你脑子里怎么就只有这种事啊?你把我害的多惨你知道吗?”
“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还说要一辈子守护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这些了!”
“没有吗?”她呆住了,“哦,那是另一个。”
“另一个?”我也呆住了,不过我并没有想要搞清楚这件事儿的意愿,“你到底是谁啊?这雨跟你有关吗?”
她没有说话,低着头,一屁股坐到了后座上,暴躁地抓着头发,“……怎么你也不愿意……”
我抓住了她的左肩,“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放手!别动我!”
“你回答我的问题。”
“我让你放手!”
一股力把我从她身边弹开,要不是我早有所预料,恐怕刚才的一下直接就能把我弹到雨中去。
“果然啊,刚才是你把车停下的吧。”我看了眼周围,四周已经被雨水腐蚀的差不多了,“你差点杀了我。”
她看了我一眼,“对不起。”声音很小,“我不是故意的,我都说了别动我了……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你做了什么?”
“我想做个实验,假如你们身体内有我的一部分的话,我们就能做朋友了吧。所以我挑选了好多个人,把他们的身体重组。”她抱着腿,脸贴在膝盖上,“结果他们都忘了我……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改造别人身体会影响认知,好像改造后,他们就都认不出我了。”
听了她这番话,给我气得不轻,不过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搞清楚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于是就又问她:“你是谁?你对外面这雨了解多少?”
她幽幽地说:“无所谓了吧,反正你不久后就会明白的,不急这一会儿吧。”
她跟我记忆中的那个她,完全不一样。
我威胁她,“没有这把伞,你也会被雨水侵蚀掉吧,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告诉我,不然我就把这把伞拿开。”
她仰起了头,她那是什么表情?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神情,她很绝望,可是为什么眼里又有几丝期待?她在期待什么?
我缓缓挪开伞,“我可不是在吓唬你。”
“你杀了我吧,就在这儿。”她抓住我的衣领,“捅死我,勒死我,怎么都好……勒死有点痛苦,你还是朝我心脏上捅一刀吧,那样子没什么痛苦……”
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哭了起来,“你想去死的话自己去死啊!别麻烦别人!”我冲她大喊道。她哭的更伤心了,哭着往雨里跑去,我忙拉住了她的手,看着一个人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都不做,这我做不到。
她就一直哭,坐在后座上一直哭,我刚开始还想安慰她,后来干脆就不搭理她了,她哭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不知道是在对谁说:“我还不想死。”
她精神不正常——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直到我脑海中涌出自杀的念头前,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甚至能和她共情。在我看来她就是一个疯子。她在部队中并不显眼,成绩平平,尤其是蝶族的专业能力课,她更是一塌糊涂。
她叫竺筠雪,这是我在一场文艺演出上听别人说到的。那是元旦吧,部队上所有人都被允许去看元旦演出,轮到蝶族的节目时,我看见她也上场了,她们表演的是传统的舞蹈,但她好像很不熟练的样子,甚至跌倒了,站起来后竟然迷迷糊糊地摔到了台下,引来一阵爆笑,这时候我听到我身后有人议论她,说她叫竺筠雪。
但是我并没有太留意她,因为当时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就是跟我在一个部队的我的高中同学——于蕊。她对我很热情,我觉得她一定也对我有好感,我曾经在情人节那天试着给她送了一盒巧克力,她欣喜地收下了,这更加坚定了我追求她的信念。她很优秀,基本上所有的科目都名列前茅,并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元旦晚会上,她上台演奏了小提琴,我在台下给她送了花,她收下了花,笑得很开心,嘴里一直说着谢谢。终于,我觉得时机成熟了,约了她出来,把自己写了好久的告白信塞进了她的手里,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捂着嘴笑了。
“什么年代了,还用表白信啊,这样太蠢了吧。”
我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你怎么觉得呢?”
“不行哦,因为我不喜欢男人。”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啪的一声在我脑子里炸开了,几个月过去了,这句话还在我脑海里回响着。我这算是被拒绝了吧,我自己心里有谱,那么就不要再去打扰人家了。被拒绝的当晚还有训练,我心不在焉,我觉得这个结果也没什么,但是当有人不小心把水溅到我身上的时候,我还是一拳打了过去。愤怒,我没有一丝的悲伤,只有愤怒。我一个人跑到湖边溜达,转了好久才回宿舍,回宿舍就躺床上一睡不起,第二天请假在宿舍睡觉。后来我听我舍友说,我一直在说梦话。我躺了一天,第二天下午醒来的时候,已经五点二十四了,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消沉下去了,得做个了断。于是编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发给了于蕊,起床洗漱,我把毛巾铺在脸上,我想起了自己一直以来苦涩的爱情,不禁潸然泪下。我听到手机滴的一声,我拿起来一看,是于蕊的消息。
“嗯嗯,好的。”
这种毫无感情、满是敷衍感的回复让我恶心。难道我的情感就卑微的如粪土?我换好了衣服,吃了点东西,跑到教学楼去上晚上的专业课,但我一走进教师,就看见一帮人围着于蕊坐着,他们一看我走了进来,就大笑了起来,“不是吧,三目,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传统的表白方式啊?”我看见于蕊坐在他们中间,面带微笑地分享着我每天找她聊天的内容。
在这一刻,我第一次想到了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