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联邦新历九年二月六日
记者:威廉·弗拉基米尔
被采访者:第一联邦法院大法官
采访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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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法官先生,请问您刚才说的那个,关于刘三目的案件,已经审判完了一半,这是什么意思?
法官:是这样的,检举机关对于刘三目的控告,主要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针对他以往的那些战争罪的,这一方面经过我们长达两年的审讯,以及艰苦复杂的证据收集,在联邦中央的英明领导下,我们目前已经给刘三目的战争罪定性了:历史问题,涉及到价值观和历史观诸多方面,用本时代的法律无法定罪,且其战争罪行大多涉及到人类的延续,且其为我联邦的建立付出了不可磨灭的突出贡献,因此,我院已经正式驳回了关于刘三目战争罪的起诉。另一方面,刘三目被控诉有对爱情的背叛罪,关于这个我院目前还早讨论,估计很快就能出结果了吧。
记者:法官先生,是背叛罪吗?这个罪行据我所知还是很重的啊。
法官:目前我们还在研究。
记者:方便向我们透露一点细节吗?
法官:我们发现,被告刘三目的爱情故事中混入了另一个女人,叫做于蕊,我们目前还没法具体定义是否因为于蕊的愿意而导致了最后的悲剧,具体的我们还在讨论。
记者:法官先生,那您是倾向于认为刘三目有罪,还是无罪呢?
法官:法律是客观的,它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无论是谁来判这个案子,我想最后的审判结果应该都是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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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刘三目的供词:
其实我也挺同情于蕊的。过了这么多年,回过头来看时,剩下的只是谅解和宽慰。其实于蕊不算个坏人,她玩弄别人的感情更多是出于一种自虐,她很难从耍弄别人的情感中感受到乐趣,同时,她也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可是就是这种内疚感让她痴迷不已。或许这跟她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吧,母亲抛弃父亲这件事儿在她的心中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她从小处在一个缺爱的环境内,自然是对一切爱情都嗤之以鼻。
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决定去自杀。在于蕊把我的告白曝光之后,我在班里就抬不起头了,平常的训练也提不起兴趣。最早可能只是报复心理,让于蕊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但是后来慢慢变成了一种人生选择。我想不到我活下去的理由,没有喜欢的人,爱我的人也都离开了,没有远大的理想,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而这个时代没有普通人喘息的空间,普通人不是死在追逐英雄的路上,就是冻死在名为卑微的寒冬中。我先是把唯一的年假给请掉了,在宿舍思考了两天,还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因此我用剩下的两天时间悠闲地写好了遗书,在最后一天的中午,我来到了教学楼的天台。
我看见了竺筠雪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撑着脸,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儿?”迟疑了半秒,我问她。
“我不能在这儿吗?”
这种回答根本就是逃避问题,但是她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就这样跳下去。
我看了眼围栏下的空地,八楼,这个高度的话必死无疑了吧。
过了一会儿,她说:“之前的事情,对不起哦。”
“……没关系,我已经忘记了。”
才不会忘。
“你是要跳下去吗?”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背靠着墙。
“在跳下去前,方便的话,能跟我讲讲现在你心里的想法吗?”
我嘴巴张了张,想了一长段的话最后还是憋回去了,“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我没有……不过你会这么想也是当然的吧。”
“你怎么发现的?”
“你最近很不对劲吧,步子走的那么慢,字迹也潦草了好多吧,你看你,胡子也没刮,头发都油了。”
确实,在我颓废的这段时间内我基本上没有在意过个人形象,现在的我看起来就像个中年大叔。
“我是来找你聊天的。”她说。
“你找一个将死之人聊天吗?”
“把你现在的感受告诉我吧。”
“你问我现在的感受吗?”我觉得好气又好笑,“至少死前的时候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吧,别再向我索取什么了!”
她低下了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好受一些吗?”
我愣住了,思考了几秒,哦,还是那一套,“你根本就不理解‘喜欢’这两个字的含义,不不不,或者说,你根本就不理解感情这件事儿,你是个没有情感的疯子。”
听到我的话,她整个人都呆住了,瞪大眼睛死死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狠狠地咬了下左手背,我吓了一跳,她手背上的牙印几乎要渗出血来,“这样子说我也太过分了吧,别人担心你,你就这样子对别人……”
我意识到我刚才的话确实有点过了,“对不起,我刚才情绪不太好。”
她坐到了地板上,抱着双腿,“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没有情感的疯子,连自己想要表达什么都说不明白,”她揉了揉眼,“我只是不想让你跳下去。”
我坐到了她旁边,“为什么?你原来不还让我杀掉你吗?我看你不像是那种努力生活的人啊。”
“活着好歹可以寻死觅活。”她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苦笑了起来,“无所谓吧,活着和死了也没太大区别吧。”
“有区别的。”她抓住了我的右手,“大道理什么的我也说不明白,可这俩怎么可能是一样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的一切都会盖棺定论,你的身体会化作尘土,几千年后什么都不会剩下。死是最大的不幸,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她蓝宝石般的双眼此刻正睁大了看着我,远处有蝉鸣声。
“……我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我不知道幸福对我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站了起来,挺直了身子,“那我给你找个活着的理由吧。”
我抬起了头,她从口袋中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揪出来了一个亮闪闪的戒指。
“手。”
我举起了右手,她把戒指戴到了中指上。
“从今以后,我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我的人生就是你的人生,成为我的英雄吧!”她说,“怎么样,这个理由怎么样?能跟我这样的美少女处上关系,你心里现在一定乐开花了吧。”
我看了眼她给我戴的戒指,“……这是那种路边十块钱一对儿的吧。”
她皱起了眉毛,“怎么了,不满意嘛?”
“哪有——”
“不满意的话,”她捏了下我的肩膀,“给!我!憋!着!可不是谁都那么有钱的啊!”她抱怨了起来,“烦死了,作业还没写,小组作业最烦人了,我跟你说啊,我们小组那个谁谁谁……”
那时起,我脑海中就再也没有了自杀的念头了。在接下来的无数岁月里,我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事情,很多时候我都想要放弃,但每当我想起那一刻她那喜悦的神情,那是我每个夜晚都在回忆的最悠久的乐曲,也是支撑我走完这八百年孤独旅途的最大动力。
在那天之后,我就回归了日常生活。虽然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但是那一串事情对我的影响还在,我变得沉默寡言,在感情上也更加封闭了,“你就像个孩子,生气了还得等别人哄。”竺筠雪是这样说我的,但是当时的我不认同她的这句话,甚至为此还跟她大吵一架,闹得最后我俩一个多月都没说话。我那时觉得,我已经跨越了一般人的境界,已经变得无关悲喜,整个世界就是一片安静的灰色,其他人怎么样都跟我无关了,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竺筠雪邀请我在休息日的时候去周围唯一没被污染的湖边逛逛,我下楼后受到了一条消息,是于蕊发来的。
“在?”
我不清楚她为什么又来找我,出于礼貌,我回了一句,“怎么了?”
她发了一大段文字过来,文字的内容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最后一句话:“我想把仅剩的生命全都给你,我想跟你一起去看夕阳,我喜欢夕阳,也喜欢你。”
我愣了半天,缓过神来后立马给竺筠雪发了消息,说临时有事儿,然后我去找于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