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刘三目的供词:
逃?能逃到哪里去?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英雄”,以及憧憬成为“英雄”的人,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更何况,从这里逃走可不是闹着玩的,被发现后会我俩应该都会死吧。
可是她当时好像就是下定决心一般,一定要离开这里,“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去死啊。”她说。
这让我迷茫了。
我一直以来都是以她的目标为目标的,我曾经也说过,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但是现在我还能遵守我的誓言吗?于蕊还在等着我。假如我违背了我的诺言,那么我当初愿意活下去就成了个笑话。是她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我要背叛她吗?我该怎么做?
我一时间没有回答,筠雪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说了很多,说她想去看看大海,她想居住在一个没有人打扰的湖边,清晨的时候可以闻到露水的味道……
她看向我,发现我神情痛苦后,她苦笑了下,“也是呢,现在不能强求你干这些了吧。”她说,“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叹了口气,“我原来给你的戒指呢?”
“收起来了,于蕊不喜欢。”
筠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水。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的故事结束了。”
我想要说些什么来挽留她,“不,不是这样的。我们还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啊!”
“不能了,三目。”她说,“忘了我吧。”
忘了她?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
我始终下不了决心。我讨厌改变,对于我来说,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改变后陌生的状况不是我擅长的。
于蕊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又去见了筠雪。她找了过来跟我吵了一架,并且质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必须得做出抉择了。
一边是安稳的生活,我和于蕊都已经商量好了,她找了点关系,我和她大概率会分到相对安全的前线,然后等两年后我俩服役回来就在当地退伍找工作干。于蕊家在这里还有两套房子,以后都不需要我跟她考虑了,我甚至能一眼看到我人生的终点。另一边是动荡的生活,我要是跟筠雪走了,先不说我俩会不会被抓,就算安全活了下来,恐怕一辈子也是在东躲西藏。但是,这从来都不是一道利益题啊。
可能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我做出的选择吧。我对于蕊说了对不起。于蕊愣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我倒是没料到这个。”她说,“你这算对我的背叛哦。”
“对不起……”
“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你这个人啊,从来都是那样,表面上看起来你好像对谁都挺关心的,但实际上你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谁。你真的觉得你自己很好吗?我当初还是可怜你才愿意跟你交往的,现在你倒好,居然还想主动甩了我啊。”
于蕊平静地说着。
她数落了我半天,然后上楼拿了个档案袋给我。之后她什么也没有说,打了个电话,一个男生过来把她接走了。那个男的我认识,是于蕊的男闺蜜之一,看起来要转正了。
那档案袋里是附近的地图。直到今天,我都还没明白于蕊为什么要这么做。
筠雪最后还是没跑走。
那会儿我俩已经翻过围墙,已经来到边界的湖那边了,只要沿着湖边的一条小路一直走下去,我俩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记得我俩出逃是晚上了,到湖那边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那是个难得的晴朗的夜晚,月光淡淡地流淌在湖面上,连风都没有,那时是秋天,湖边堆满了落叶,树光秃秃的。筠雪在湖边停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可以了,就到这里吧。”
我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赶快走。
“不,三目,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以为她害怕了,就告诉她今天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我不想走了,三目。”
我问她为什么。
“本来就是这样吧,三目,我们逃不掉的。就算离开这里,外面也是一样的。”她笑着说。
“可是你会死啊。”
“所有人迟早都会死,不是吗。”
她说的很坦然,可是我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但是她还在微笑。
我和她在湖边坐了很久,那晚的她格外安静,月光照亮了她的面颊,她像是从天上来的天使。她一直在安慰我,“万物总凋亡。”她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很高兴我能陪她来这里,她说了好多好多,从小时候到现在,她说到了她姐姐,她姐姐一直是模范生,最后也是勇敢地献祭了自己。她说到了自己,她一直很自卑,其他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她却始终接受不了。到最后,她说要给我跳支舞。
“忘了我吧,三目,永远忘记我吧。”
那怎么可能呢,即便过去了几千个春秋,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她那晚的样子。月的荧光笼罩在她的身旁,湖在她的身后熠熠生辉,她身上似乎也亮起了光亮,幻化出了翅膀,要飞到月球上去。她的一抹一笑,胸膛的颤抖,她眉间的那点温柔,能化解我内心深处的一切愤怒。
原来跟她出去玩的时候,路过仅存的婚纱店,她在店门口看了好久,我调侃她喜欢的话就进去试试,结果惹来她不满的眼神。“这个得男生领着女生进吧。”她说,“我恐怕是没机会了哦。”
“为什么?”我问她。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个笨蛋啊。”她瞪了我一眼。
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心痛欲裂。
我爱着她,我后来在前线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对她的感情绝不是仰慕和追随那么简单的事情,我喜欢她。她就是我的世界,没有她的日子哪怕一天我都觉得难熬。每个夜晚我都在想她,每次冲锋时都在想她,我后悔我为什么没有再珍惜时间一点,放任着那么多的机会从我手上溜走。
我再见到她,是杀死她的时候了。
我接到了部队的调令,让我回国一趟。我还以为是要给我调去其他单位,但是到了地方后才知道,我被选中,去担任“英雄”了。我很不爽这个决定,但是也没办法做什么。第二天他们就把我带去了一个实验室,他们把我带进了一个特制的房间里,一个女孩早就坐在那里了。她被蒙上了双眼,耳朵被堵住了,嘴巴也被封住了。但是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竺筠雪。
我崩溃了,我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没办法回答我,就坐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外面的实验人员催促我快点开枪,我下不去手,身体好像不受我使唤了,我把枪对准了自己,外面进来几个人把我摁在了地上。她好像听到了声音,呜呜地哼了几声。几个实验人员架住我,硬是把枪塞到了我手中,我被强行摁住瞄准向了她。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她在颤抖,她很害怕,我下去手。有人从背后给我后脑勺来了一棒子,我身体一下子软了,他们握住我的手,我嘴里还在大喊着不要,但是扳机已经扣下了。我亲眼看着那枚子弹穿过她的脑门,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就不动了。我疯了,有实验人员把我拉走,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处理她的尸体的,但是我永远见不到她了。
我能活这么久也是她的缘故,我成为“英雄”后,唯一的一个能力就是不会死,我被派到各种危险的地方去,哪里都有我,我杀了太多人了,每天夜里我都会被那些人的哭闹声吵醒,我对不起他们,我更对不起她。我每天都在想她,我把刀子捅进敌人身体的时候,我会想起她死时的样子,她那时会想什么?这几百年来有无数多的人告诉过我,我要向前看,可是我做不到。我尝试过干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我尝试过写文章,但是我写着写着就发现写成了关于她的回忆录。整整过了三百年,比我强大的“英雄”都死光了,我登上了人类的顶层,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了她当年是怎么想的。我找到了她生前写下的遗书,那是那些实验人员遵从筠雪的遗愿留下来的,他们的后人把它交给我,“我的先人不是故意的,他们也很痛苦,每天见证那些,可是他们也没办法。”我知道那些,为了确保蝶族的力量准确转移到“英雄”身上,杀死蝶族的人必须保持清醒。谁都没做错,人类需要英雄去保卫国家,蝶族为了国家而牺牲,军人们只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谁都没做错,那么是谁导致了这一切的悲剧呢?
或许当人类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悲剧就已经注定了吧。
筠雪在遗书里说了很多,我本来想在这份报告里说明白的,但是我写不下去了,那份遗书我只看了一遍,我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我能够淡然面对那一切,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原谅我这篇报告写的支离破碎吧,我实在是写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