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那无穷无尽的冲杀与悲鸣仿佛虚幻而模糊的背景音一般，江秋尘跪坐着支起身子，恍如隔世。
她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想想也是，苏吟雪乃是当世剑仙，苏洛洛更是青出于蓝深藏不露，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凡俗小国的公主，哪里配成为她们的门徒呢？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师尊师祖是天上的繁星皓月，自己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那日一朝亡国，自己连那个唯一称得上是“家”的地方也回不去了。是师尊救赎了自己，成为了自己新的归宿。然而师尊为自己作的词，那一夜的醉吻……全都是逢场作戏吗？
难道自己无论再怎么努力，也终究不配拥有一个归处吗？
江秋尘费力地蜷起双腿，把头埋在膝盖里低泣。
她没法恨苏洛洛，是苏洛洛救了她，授她一身本领，是自己没有达到师尊的要求。
可她就是好难过好难过。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就这么在战场中央缩成一团。耳边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却生不起逃跑的想法，只想被随便谁来一剑刺死都好。
然而那脚步声来到她身边，想象中利剑贯体的剧痛却没有出现，而是传来扑通一声。江秋尘下意识地抬头看，却见一个黑衣人面部朝下，直挺挺地倒在了她身边。
有时一心求死，反而会忽然间受到尘世羁绊。正是这随意的一眼，让江秋尘深感造化弄人。
那黑衣人衣衫凌乱，从中掉出一块玉牌。玉牌做工精细，背面有一个小小的“尘”字。
这玉牌江秋尘再熟悉不过了。
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另一块玉牌，两块玉牌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她望着这刻着“秋尘”二字的玉璧，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连忙把那大头朝下的黑衣人翻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显然是失血过多。被江秋尘这么一翻面，感受到震动，她艰难地醒转过来。
“小、小姐？”
黑衣人的眼难以置信地眨了又眨，旋即一声苦笑。
“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江秋尘轻声开口。“纸鸢姐，好久不见。”
江秋尘望着这曾经的飞云古国锦衣卫之首，心中感慨万分。当初自己深闺寂寞，这位英姿飒爽的大姐姐每次外出归来，总会带些新鲜玩意儿给自己解闷。
即便在那牢笼一般的故国中，她也对纸鸢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从储物戒中掏出不少凝血愈伤的丹药，一股脑地都喂到纸鸢嘴里。忽然想起这些丹药都是师尊所赠，心中又不自觉地剧痛。
倒不是心疼这些丹药，只是睹物思人罢了。
这些丹药都是苏洛洛亲手炼制而成的，效果好得出奇。她害怕徒儿出什么意外，所以像仓鼠囤货一般往她的储物戒中塞了好多。也许是怕江秋尘心里有负担，所以苏洛洛也没告诉她这些药的贵重。
光是这会儿她像豆子一样喂到纸鸢嘴里的这些丹药，恐怕把曾经的飞云古国整个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几颗丹药下肚，纸鸢的精神立刻见旺。她挣扎着起身，单膝跪地对江秋尘行礼：
“臣纸鸢，拜见小姐。”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飞云古国已经没了，就别再搞这些君臣礼义了。”江秋尘一时哭笑不得，只叹天意难测。“纸鸢姐，你怎么在这？”
“此事……说来话长。”
话音未落，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脸色巨变。
“小姐，快走！”
江秋尘一脸懵逼：“啊？我去哪啊？”
“离开这片战场，越远越好。我是被人追杀至此的，恐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快走，我来殿后！”
丹药逐渐生效，纸鸢的身体也恢复了几分力气。她拄着长枪，颤巍巍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地挡在江秋尘面前。
江秋尘的语气却毫无波澜：“是谁追杀你？”
“……是魔罗国的追兵。”
“你怎么会惹上他们？”
“我……”
话还没出口，两人眼前忽然阴风拂过，一个干瘦的中年人手中提着一柄枯骨拂尘，出现在她们面前。
“还挺抗揍的，这都没死……你怎么不跑了？”
纸鸢的眼瞳瞬间收缩到针孔大小，对着江秋尘厉声喊到：“快跑啊！！”
那中年人冷笑一声：“哦，原来是有同伙。没关系，我给你一点希望。”
“那边的小姑娘，你可以先跑。我把她解决了，才会来追你。”
中年人手中拂尘甩动，枯骨刮起阵阵阴风。
“你能跑多远，全看这位堂堂的锦衣卫之首，能在我手下坚持多久咯～”
“咕……！”
纸鸢挣扎着抬起手中长枪，将枪尖对准那中年人。她灵根愚钝，无法修行，只是一介武师，穷极一生修炼武艺，最多也不过只能堪堪与刚踏入筑基级别的修士对抗。
而眼前这个男人，是结丹期的邪修。
纸鸢自知无幸，早已萌出死志。好在老天眷顾，竟让她在临死前寻到了公主殿下。
那中年人背着手，双目微瞑，似乎全不在意她们这边的情况，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见此，她把自己的那半截玉牌珍而重之地交到江秋尘手上：“小姐，这个，您拿着。”
江秋尘很早就想问了，连忙开口：“你是从哪得来这个的？”
“国破之时，我刚巧在外，幸而躲过一劫。待我回到宫中，只见到魔罗国的新王和那位供奉横死在大殿上。我不知道他们是被何人所杀，可想来魔罗国内必然大乱，便趁机潜入了进去，等待机会。”
“新王殒命，旧王重新掌权。我本待舍身将其刺杀，不枉故国栽培一场。可当我潜入他们的王宫时，却遇到了王后，也就是您的母亲。”
江秋尘眼瞳骤然收缩。
“当年王后只身出城议和，被魔罗国掳去，我们只当她已然陨身，却没想到她还活着。她见到我，交给我这块玉牌，恳求我找到您，护您平安。”
“我虽能力不足，但绝不会辜负王后的期望。”纸鸢面色恳切。“请您快点离开，我……定会为您打开生路。”
“说完了吗？差不多该来领死了。”中年人打了个哈欠，手中拂尘一甩，缓缓踱步上前。
而下一瞬，他只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便看到了自己的脚。
江秋尘手起剑落，寒气呼啸之间，那位在纸鸢眼中强大无匹的结丹修士便瞬间人头落地。她呆呆地望着江秋尘的背影，眼底满是错愕和震撼。
江秋尘手中难飞微振，抖掉剑上的鲜血，转过头来，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说，我的母后，现在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