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微风从敞开的窗户中吹入，它拂过凯瑟琳的头发，也将那张被笔压在桌子上的信纸吹的沙沙作响。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凯瑟琳阁下，勿要牵挂……”
凯瑟琳拿起信纸，读了几行后，她那因困倦而微眯着的双眼骤然睁大。
“啧……这孩子！”
信纸被她一把扔在旁边，拉开衣柜也顾不上细致地挑选，便匆匆拿出几件。
随后，她就向耀光城的城门狂奔过去。
无视掉路上向她敬礼的巡逻卫兵，她一路狂奔到城门前。
“喂，苏璃去哪里了？”
“敬礼！”
门卫恭恭敬敬地向凯瑟琳行了一个骑士礼，却被她反手揪住了领口。
“我问你苏璃去哪了？！”
“城……城主大人……”
那名卫兵被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城主大人这副模样，就像个疯子。
盛夏酷热的空气让她的额头生出许多汗珠，一路的狂奔让她的体力消耗不少，她喘着粗气，眼神却凌厉的仿佛要将人生吞下去。
“她去哪了？！！”
“在下……在下也不知道……苏璃殿……殿下……已经出了门……”
“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在刚日出的时候。”
凯瑟琳一把推开门卫，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这孩子……！！”
她慌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慌张让她心脏剧烈的起伏，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颗巨石砸向她平滑如镜的心海，骤然激起惊涛骇浪。焦虑混着盛夏燥热的气息，让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她脸庞滚落。
“城主大人……”
没人知道是什么让平日优雅高贵的城主变成了这副模样，只有凯瑟琳自己清楚，是什么让她慌张至此。
“你！还有……你们！去把她给我找回来！”
“大人……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天地辽阔，仅凭他们几个想找到苏璃无异于大海捞针。
“找不回来，就都别回来了！”
“是……是！”
门口的卫兵们吓得浑身发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漫长到无边无际的时光恍若一瞬，而弥足珍贵的几天却永远留存。
她的家境十分贫寒。母亲因缺少营养，难产而死，而她的父亲在一个苦寒的冬天出去拾柴时，一脚踩崩了脚下的雪，巨大的雪崩带着他冲下悬崖……
那一刻，世界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爱和温暖。
亲戚嫌弃她，朋友疏远她，她信仰的神明将她遗忘。
二十几年，她极尽势利与龌龊之能事，从一个卑微的女仆开始，一路做到了耀光城的城主。
宦海沉浮多年，她早已见过太多的面孔，它们一个一个拂过凯瑟琳的心头，却没能在上面留存哪怕一点痕迹。
她不过是名来利往的洪流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多年来的官场厮混让她明白，没有谁是真心实意的，有的只是利益的你来我往，觥筹交错间，酒杯碰碎了她的天真。她一仰头，便将自己的热忱一饮而尽。
对高洁的向往被在那个夜晚死去，她变得放荡，变得奢华，变得无所谓。
直到她第一次遇见苏璃。
她承认，最初遇见苏璃的她极尽放荡，只是因为她想借此拉进与苏枫的关系。
她只是在假装十分关心苏璃。
但从某一刻开始，她发现自己真的留恋上了这个有些内向但有情有义的女孩。
或许是为了一点她早已无所谓的食物而向她请求的身姿，也许是不愿折磨那个她不认为该死的生命……
她见过虚伪的笑，奸邪的笑，也见过开朗的笑，得意地笑。
但只有那时，她才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笑。
羞涩的笑靥就像一把刀划过自己的内心，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她想起了那些早已被自己狠狠嘲笑并否认的东西，想起了那些本该属于她的温暖。
把心贴向苏璃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割舍。
“你……你可别做傻事啊……”
她双手紧握，用颤抖的声音默默祈祷着。
声音混着哭腔，微颤的双瞳里闪出一丝晶莹的光。
……
日出时分，苏璃乘上了一辆车。
“小姐，您要去哪里？”
司机贪婪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
“去圣城，多少钱？”
“两枚金币。”
“这是四枚金币，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带我过去。”
苏璃用手一搓，四枚金币便出现在她的指尖，耀眼的光芒打在司机的脸上。
“……”
那司机眼睛一转，随即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小姐，这会很颠簸。”
耀光城外是很长一段土路，雨水的冲刷与战争的摧残让本就没能得到及时修缮的路面变得更加坑洼不平。
“能不能拉，不行我就找别人。”
司机咬咬牙，用希冀的目光看向苏璃。
“五枚金币！”
“你……！！”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车门外传来一道巨大的响动，眼前的女子脸色骤然一沉。
“……可以，成交。”
一路上，剧烈的颠簸让苏璃的胃里翻江倒海，脸色也因强烈的晕眩感而泛白。
“小姐，要不您下车歇息一会……”
“不用管，继续走。”
红叶说过，仪式开始的越晚，苏枫体内留存的血液就越少，需要的血液也就越多。
她可以任凭自己的血液被活活吸干，但她害怕就算这样也不能救回她的父亲。
“快点！”
“小姐，这已经是最快了。”
渐渐升起的太阳带来越来越强的光芒，将还有些昏暗的大地彻底照亮，明媚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也映入她的双眼。
“凯瑟琳阁下应该快起床了……”
她反复想着那张写好放在桌上的信纸，直到确保她已经在信中向这位如母亲一般关心她的城主道别以后，才逐渐放下心来。
几天的时间，不过是漫长时光中的一瞬。
凯瑟琳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对她很好的过客。
“父亲死了，我也该离开了。”
她低下头，回忆的片段从她的眼前闪过。
在学院里度过的这八年，她见过太多许多对她假意奉承的人，它们用贪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仿佛它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它们想去瓜分的大蛋糕。
谁会愿意结识一个废物呢？还是一个被众人厌恶的废物。
只是因为她强大而尊贵的父亲，人们才愿意向她俯首。
或许是门前玩弄般的语气，或许是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那句对她实力的嘲讽。
她明白，和学院里对她假意奉承的人没有区别，凯瑟琳也只不过是万千想通过她结识苏枫的人里的其中一个，它们划过苏璃的心，就像书写在水上的名字那样，转瞬即逝。
她恪守着圣骑士的信条，也见过同样怀揣着如此热忱的人。但她从凯瑟琳眼中看到的，只有无边的虚伪与贪婪。
苏枫死了，对于凯瑟琳来说，她早已失去自己唯一的价值。她是个识相的人，有些话不需要明说，也没有必要拖到互相撕破脸的程度。
但有恩必报，这是她的信条。
“你对我的好，我如数奉还就是。”
苏璃拿出那封准备好的信，对凯瑟琳的感谢，就让父亲代她完成。
“等利益交换完成，我们就两不相欠。”
太阳高高升起，身后的耀光城逐渐缩小，直到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
“请您别抛下这个世界不管，父亲大人……”
她双手紧握，用虔诚的声音默默祈祷着。
声音混着哭腔，焦急的双瞳里闪出一丝晶莹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