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天地一片昏黑，就像此刻苏璃的眼前，一片漆黑。
长时间剧烈的受刑让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下去，大笑变成干笑，又变成哑笑，最后，巨大的体力消耗让她只能尖叫着呻吟，她再也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只是这样机械的喊叫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语。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这就坚持不住了呀？你可是把我弄昏了足足十五次。”
红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让苏璃暂时有了喘息的机会。
“……咳咳咳……”
“停下来嘛……也不是不行，只要吸我的血，怎么样？”
“……你……你休想……”
“很好。”
红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一阵撕心裂肺的惨笑声从面前传来。
就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啃噬着苏璃的内心，酥麻她的肌骨，痒感从四肢百骸向上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哀求与挣扎。
她想喊叫，却嘶哑到叫不出来，她想挣扎，却怎样都挣扎不开。
苏璃就这样被一直折磨到深夜，直到她彻底昏死过去，红叶才把她从架子上放下。
“殿下，她很固执。”
“无妨，她会接受这一切的，今天只是一个小游戏而已。”
红叶将外衣脱了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带她去洗澡。”
“是。”
解下苏璃身上的镣铐，千机舞直接将苏璃扛了起来，苏璃的重量对她而言就跟羽毛一样。
对于红叶而言，送苏璃去血族学院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苏璃现在不愿意吸血的脾性让她有点头疼，虽说血族大部分时间确实是饮用现成的血液，但也会遇到需要主动吸血的时候，真到了那个时候，她倔强的性格可能真会把自己饿出事，还有，一个不愿意吸血的血族在学院内肯定也会被当成异类。
走进盥洗室，红叶脱下最后一件贴身的衣衫，随后就是哗哗的水声。
蒸腾的热雾弥漫整个盥洗室，她的眼睛就像一块冰冷的玻璃，每当雾气漫过，她的眼前就会出现一层迷蒙的水光。
和苏璃一样，她也很疑惑为什么一个与血族没有任何干系的圣骑士会拥有血族贵族才能拥有的荒古血脉，还是最精纯最完整的荒古血脉，用她本人的话说，“比血月之祖本人还像血月之祖的血脉。”
但毋庸置疑的是，苏璃体内的荒古血脉是血族复兴的关键所在，被圣骑士压制了多少年的血族终于有了复兴的契机。
人心的傲慢与贪婪无法通过唤醒良知去抑制，但可以用过硬的武力去压制，受制于异能本身的特性，漫长的时间轴上，能追溯到的现实都是神圣光明帝国压制着猩红血域，而被压制的一方就没有话语权，唯有自强，才能让他们接受这些他们不愿意接受的东西。
“殿下。”
千机舞的话语让红叶的思绪随着水流一起停了下来。
这么快就洗好了吗……
“把她放我床上，然后去休息吧。”
……
猩红血域的黑夜黏糊糊的，仿佛要把黑色沾上衣裙和脸颊，这样的黑暗让她们即使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也根本无法看到彼此的面孔。
“还不打算试一下吗？”
就像迷失在阴冷的森林，冰冷的现实让苏璃浑身发冷，即使柔然的床铺非常温暖，也还是让她浑身发颤。
“……你休想……”
真是固执啊。
红叶微微叹了口气。
“你在施刑的时候害怕了，对吧？”
“……编出什么荒古血脉，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面之辞？”
心中难以磨灭的芥蒂让她将头撇到一边，忽然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量谁都无法轻易接受。
“就凭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把你活剐了也不为过，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
说实话，来猩红血域的时候，苏璃确实对这位力量高强的血族公主十分忌惮，而且她也害怕血族会用什么方法处置她，但直到现在，除了刚才几乎是出自红叶自己的恶趣味那样的折磨以外，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始料未及。
她可是亲眼见过红叶进入耀光城的场面，伤痕累累的红叶被紧紧束缚，在刀剑的寒芒中缓缓进入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随后就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峻刑与昏厥。
但来到猩红血域的自己，第一站就是愈疗室。
“……你不是挺记仇的吗？那就杀了我，别让我瞧不起你。”
思来想去，苏璃死灰一样的内心还是认定了自己的归宿。
“血族秘术·引魂链接”
“……？”
红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念起了咒语。
“你……你干什么？”
“给你看看我的记忆。”
红叶的手指点在她的后脑勺上，随即，她的眼前一下子变白。
——
“我们的余血还有多少？”
“……”
千机舞看了看旁边干涸的血罐，摇了摇头。
沉默带上了一股压抑的沉重，砸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补给还有多久能来……”
“殿下，已经没有什么动物了……”
她垂下眼眸，嘴唇嗡动着，将后面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但说无妨。”
“后方的人……饿死了很多……有些饿急了的……就去吸其他人的血……它们拿年幼的那些开刀……剩下的……要么饿成了干……要么被吸成了骷髅。”
大年馑和战争，让这片本就贫瘠的猩红血域更加荒芜，千里平原寸草不生，盛夏时节，树却不见了叶子和皮，人们用聊天的方式熬饿，时不时睡过去一个，就再也没有醒过来，随后，死去的人就会被一拥而上的人吸个精光。
就连驻守在长夜关的血族军队也即将断血。
没有了血，士兵们就只能躺在地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内脏溶解，双目失明，就像是入秋后的花朵，在凌厉的寒风中日渐枯萎凋零。
“……我再去想想办法吧……”
红叶一把抓过桌上的短刀，转身离去。
“殿下，我和你一起去。”
“照顾好大家。”
她刚要上前，便被红叶挡了回去。
“殿下，我……”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红叶眼中的坚定让她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保重……”
和所有士兵一样挨饿了数天的红叶在黑暗的血枫林中游荡，可经过这么些天的捕猎后，别说是牛羊兔子，连个苍蝇都没有。
在黑暗中穿行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她终于找到了第一个活物，准确地说，是一队人。
任凭愧疚划过内心，她闭上眼，随后，她的眼神越发凌厉起来……
“呃啊！”
黑影掠过，两名精英圣骑士应声倒地。
“谁？！”
为首的男人很是警觉的发现了身旁的异动，他抽出秘银长剑，随后，一道凌厉的剑气将藏匿在黑暗中的她打了出来。
信仰的光芒撕裂了黑暗的大地，映照在它们的脸庞上。
“苏枫……”
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宝石蓝色的眼瞳中疲惫稍显。
“红叶。”
左眼下的印记如蝶翼伸展，绝美的面容惊心动魄。
“我还以为是一场普通的狩猎呢。”
一声冷笑，她将短刀横在身前。
为了活下去，为了抵御这铺天盖地的傲慢，她也只能任凭刀锋将自己的双手染上斑驳的血迹。
“念刃！”
……
一幕幕影像从苏璃的面前闪过，仿佛自己就是红叶，被饥饿折磨到痛不欲生的士兵凄凉的眼神，红叶内心的愤怒、挣扎与无助，还有苏枫眼中的疲惫与固执到无法改变的仇恨……都像刀子一样剜着苏璃的内心。
光芒在持久的战斗下越发暗淡，金属碰撞溅出几轮火花后，自己手中的刀锋砍入面前男人的肋骨，那一瞬，苏枫的眼神深深地刻入了她的心脏。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混合着砭人肌骨的萧杀与灼热沸腾的愤怒，还有凄凉，还有坚定……有死而已的决绝与但悲不见的遗憾，与那把高高扬起，蕴含着无穷信仰之力的秘银长剑一起，在红叶的眼中无限放大。
“神怒制裁！”
白色的光球越来越大，将她吞没，也将整个血枫林吞没。
她眼前一黑。
就像是被一颗大铁球迎面砸中，巨大的撞击带走了她的意识。
“额……”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远处的耀光城也有了些许眉目……
……
“看完了吗？”
“……”
术法结束，但苏璃只是一言不发。
“我们只是为了活着……”
“够了！够了……”
缓缓流淌的话语在苏璃的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将她的心理防线彻底冲垮。
“我不是一个擅长大声呼喊自己冤屈的人。”
这么多年来，无处哭喊的悲痛与仇恨都被红叶深藏在内心，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本心，也曾险些被千夫所指的愤怒拽入深渊，异能的法则将无可撼动的傲慢与卑微刻入了这片大陆上行走的生命，刻入了它们的心脏与脊梁，她的姐姐惨死于饥饿与失血，而这样惨烈的悲剧也没能唤醒任何一点良知，人们依旧固守着自己高贵的偏见……悲歌无用，哀鸣无用，有用的唯有手中紧握的锋芒。她从此沉默下去，用刀锋对抗着人心中无边无涯的傲慢。
“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
苏璃小声抽泣着，她逐渐接受了这所有的事实。
“你愿意吗？”
“……”
……
夜深了，两个人的呼吸逐渐均匀下去。
而就在她们没有看到的地方，无边的夜幕被一颗微弱的晨星灼出一个小口，黎明将从这里出发，逐渐撕裂这片遮天蔽日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