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我跟负责本案的刑警说明了情况,包括秦昆举办此次面试的真正目的,以及我的个人分析。警方那边表示已经提取了所有人的DNA,将会去和死者做比对,结果很快就能出来。这个案子比较特殊,警方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上面要求尽快破案,而我这边的压力也不小,留给我的时间更是只有一天。
凶手如果真的是秦昆私生女,那么动机也很简单,被抛弃了二十多年,跟母亲艰难度日,结果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出现了,情绪激动之下犯下了案子。那么问题来了,凶手是怎么知道自己是秦昆的女儿的?
不对,秦昆没有反抗的痕迹,也就是说,不一定是凶手知道秦昆是自己的父亲,而是秦昆知道凶手是自己的女儿。那么秦昆是怎么知道凶手是自己女儿的,是凶手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如果是前者,那就表示凶手提供了一个很可信的证据,不然秦昆一定不会不反抗。秦昆的衣着跟晚餐时一样,他没有换上睡衣,也就是说,他是在房间里等着凶手上门。
明明不久前还什么都不知道,晚餐后突然就知道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那首词!”
我一个翻身跃起,迅速从梳妆台上将挎包中的纸张拿了出来。
“月色清,树影淡,湖映亭间卿卿。街飘白,路凝霜,杳杳笛声晚。笔锋冷,信笺寒,林鸦偏飞暮云。只道是,罗与朱,同为可怜人。”
这首词中,蕴含着秦昆女儿的线索。秦昆故意当众读出这首词,从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中,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那天晚上,他离开餐厅时投向我的眼神,不是让我利用剩下的一天去努力寻找,而是说,我已经找到了,不需要你了。
我立刻给侦探社中的另一位成员发去信息,在文学方面的造诣,他远远高于我,如果是他,一定能够看出些什么。
“阿齐,帮我看看这首词,你能看出什么吗?”附带图片发送。
回复几乎马上就来了。
“现代人所作词句,对不上平仄和押韵。”
“是的,我没有查到相关信息,你能看出些什么吗?”
“首句描述深厚感情,次句描写不舍别离。三句中以信件联系,‘笛声’疑为火车汽笛。“笛声”化自“钟声”名句,与下半阕互相照应。‘纷纷泊泊夜飞鸦,寂寂寞寞离人家。’与‘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是意象的含义,最后一句则暂时没有头绪。”
我看着不断浮出的文字,若有所思。
“这是我一个客户为了找他女儿而展示给大家的词,当天晚上他就被杀了,凶手有可能是他女儿。”
没有回复,似乎是在等着我的进一步动作。
我将秦昆跟我对话的内容都发给了他。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已知晓。”
对方发来这四个字。
“?”
“是否需要我的分析?”
“不要,我也只差临门一脚了。我心中已经有想法了,你就给我一个提示就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百里齐发来了最后一行字。
“婷芸不像一个笔名。”
这句话犹如闪电击中了我的心脏,我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第二天一早,我就联系了小陈,之前有留了她的号码,她很快就接了电话,可以听出她的情绪非常低落。
“你好,葛蕾小姐。”
“我对秦总的事情感到非常遗憾,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查一下。”
“有什么事是无法通过警方来问我的吗?”
很敏锐的家伙。难怪能做到秘书。
“我需要调查一件旧案,关于你们很多年前那个因为贪污而入狱的会计。”
“那是我到公司前的事情了。”
“网上查到的信息非常有限,我需要内部信息。”
“对不起,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这个跟秦总的案子有很大的关系,而且涉及秦总本人的声誉,可以的话,我不想通过警方,因为我要调查的事,有可能影响秦氏集团在社会的名声。”
“就算你这样说……”
“秦总会派你来负责接我,表示他很信任你,他应该有对你说过些什么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的,秦总让我尽力配合你。”
“好的,你帮我查一下会计案子的来龙去脉,越快越好,查到后就到南羽侦探社门口来找我。”
“好的,我明白了。”
“谢谢。”
挂断电话,我又联系了警方,DNA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出门前往侦探社,到门口时,看到前天那辆车已经停在了路边,小陈倚靠在车门上,神色黯然地点着一支烟。
“陈小姐。”我向她打了声招呼。
小陈将烟踩灭,把烟头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中,打开车门请我上车。
她坐进车中,并没有启动车子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已经查到了?”我问道。
“是的。”小陈递过来一个档案袋,我接过来,拆开封口线,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
随便翻了翻,上面记录的是秦氏集团对贪污事件的内部调查报告,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开除该会计,并移交执法机关处理。后面几页是判决书,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最终被判有期徒刑七年六个月。
最后几页是医院的死亡诊断书,死亡原因是心肌梗死,时间是三年前。
“你知道这件事吗?”我问小陈。
“知道。这件事只有我和秦总知道。”
“秦总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秦总得了绝症,医生说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果然。”我第一次看到秦昆的时候,就觉得很不对劲,一个六十岁的人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实在好得离谱,甚至有些过于精神了。现在想来,是靠化妆加药物来强行维持状态,从别墅的办公室中也找到了许多药瓶,他所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或许是在作人生的最后一搏。
秦昆这个老头,真是满口谎言。
估计他也没有想到,他这个谎言,不仅让他生命提前结束,还将他想要守护的人也一并拖下了无尽的深渊。
真是造化弄人。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带着档案从车中离开。小陈默然地目送我下车,直到我快要走进侦探社的时候,才开口说了一句:
“秦总一直很愧疚,即使他不在了,也请你帮忙完成他的心愿,这是秦总生前最大的心事了。”
我顿了顿,嘴巴一张一合,最后还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回到侦探社中,我将档案中的文件倒出来,摊开铺满整张桌子。
徐少明,殁年四十五岁。
七年前,秦氏集团在财务调查中被发现巨额公款去向不明,数目达五千多万,秦昆震怒,要求对此展开彻底调查,最后发现是时任CFO的徐少明伙同高管挪用去购买奢侈品,最终只追回一百多万,其余不知所踪。徐少明是主犯,一审判刑七年六个月,没有上诉,在服刑三年后保外就医,最终于三年前在医院突发心肌梗死去世。在人生的最后时间,秦昆多次前往探望这位大学毕业后就跟他一起出来社会打拼的兄弟,在徐少明去世后,还私下给予了巨额的抚恤金。
一位损害公司利益的罪犯,何以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得到秦昆那么大的关照?
我继续查找资料,又发现了一点。秦昆在十年前,以一个明显低于社会平均认知的价格从政府获得了土地开发项目,并在其上建立起了一片商业住宅区,获得了巨大的收益,当时有人提出了质疑,认为里面存在权钱交易,但经过调查并没有发现问题。就在那件事不久后秦昆就承包了黄塔山及其附近的区域,建起了山顶别墅。
别墅没有安装监控。
我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于是打开了公司的电脑。侦探社的电脑有特殊通道,可以查到一般途径查不到的信息。
秦昆的资料被调了出来,从他发迹到近期的一切公开行动都记录在上面。
秦昆是一个热爱家庭的人,为了家庭,他可以放弃生意,虽然合作伙伴对此颇有微词,但在圈子里获得了一致好评。结婚三十多年,伉俪情深,只要妻子有任何要求,都会竭其所能满足,他经常说的话就是:家庭就像是悬崖上的跷跷板,需要夫妻两人用心维持它的平衡。
“你看出了什么吗?”
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仿佛在向我露出狡猾的笑容。
原来如此。
“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奸诈小人。”
我朝他丢去一个鄙视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