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到这里吧，接下来的路我认得，感谢你的指引。”
我站在一片昏暗的大地上，回过头来朝一个全身藏在斗篷里的魔族道谢。
靠着这位名为瓦瓦的魔族引路我们才能平安抵达指定地点，不然就得面对死亡鳄和幽魂群的袭击，那样的话肯定会错过时间尽头出现的窗口。
“不用客气喵。”
我好在意那从兜帽里伸出的长长胡子，我曾无意间瞥见了瓦瓦的长相，那是一张猫脸，好大，好可爱的猫脸！我很多次都想请求对方给自己摸摸，不过好像太失礼便只好打住。
“瓦瓦要记得到本王的宫殿去拜访啊！”
“好喵！我一定会去的喵！”
维娜和瓦瓦一蹦一跳做着奇怪的动作，有点像是踮起脚擦玻璃的动作，大概是魔族特有的告别仪式吧。
和瓦瓦分别后，我们朝着指定的方向继续前进。
‘破碎峡谷，这是今年时间尽头出现的位置。’
临走之际大长老是这么告诉我的，这是某种玩笑吗？居然又是那个鬼地方。
不管怎么样，我们在进入特米德西亚的边境后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进。
短短几个月里我们还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件。
恶食秃鹫袭击我们拿走了朵雷奇，去追然后迷路被挂悬崖好几天。
之后还卷入了魔族部落之间的斗争，还好成功仲裁双方矛盾。
遇见了在特米德西亚流浪的东方剑客，对方还是康的亲戚。
误闯了某个邪教集会，成功击败了魔王派的余党。
和当地魔族领主会面，维娜被追求，最后是我被挽留，想让我当赘婿。
等等等等，可能说半天都没法说清楚，我也是放弃了去思考。
回看自己走过的路，太长了，真的好漫长。
一想到旅途快要结束，我有些喜悦，也有点悲伤。
终于要结束了，一种无比畅快的感觉蔓延全身，我想，这就是解脱吧。
突然间光芒射进眼睛，我伸手去挡，等到光亮减弱拿下手时看见了一条光幕横断了整个天空，不同颜色的光带如火焰般变化，然后升到最高处碎成了细细的沙子落回底部。
时间尽头。
我习惯性地去摸武器，但这次并没有抓住格里芬的剑柄，我低头一看，发现了腰间别着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剑鞘。
仿佛是猜到了主人想法，圣剑先于主人一步离去。
我的使命到此结束了吗？
“维娜，在这里乖乖等我，我一会回来。”
“不！我也要跟去！”
维娜紧紧抱住我不放，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肯松手。
“他们说告诉我一定要看紧卡门，不要让卡门消失，这是我的任务！我哪都不去！”
到这里了还防着我吗？直到最后我还是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哇哇哇！卡门你不要走——，我要你留下——”
维娜的眼泪像喷泉源源不断涌出，浸湿了周围干燥的土地。
我半跪下来，摸摸维娜的脑袋，用轻柔的声音安抚她。
“怎么会？我们不是约好了明天去昂比斯吃烤蜥蜴串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不听——”
维娜更用力抱紧我，看样子是说什么都不肯放开我了。
“维娜，你听我说，奥什·瑞尔·莫拉。”
睡神的咒语发动，被施加在腰上的力量逐渐变弱。
“卡门你，个大，骗子……”
维娜瘦小的身体倒在我怀中，我将她安置在帐篷里，盖上舒适的毛毯，直到我完成这件事前，她都能睡个好觉。
深呼吸，吸气，吐气。
我解开有着重重保护的包裹，将完好无暇的朵雷奇取出拿在手上。准备妥当后我朝她走去，自从时间尽头出现后我就发现她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她的幻象。
“卡兄，心意已决？”
一位留着长发的美男子朝我走来，他周身散发着暗淡白光。
记忆的精灵，传闻只会在某人即将做出关键决定时才会出现，化身为这个人记忆中重要的存在。这些精灵的目的或是玩乐，或是诱惑，或者测试。
“心意已决。”
“那便无需多问。”
康的幻象离去，而挡在我面前的是埃列什。
“不能留下吗？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瀑布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
“花天酒地的你会在意一个旅行的约定吗？”
“我当然会，那可是和你的约定。”
我的笑容瞬间消失，我从没见过埃列什露出这种表情，那是求而不得，最终选择放弃的样子。她一直是这样看我的吗？而我的随意拒绝对她而言是这般痛苦吗？
“对不起，我得走了。”
和埃列什擦肩而过。
“卡门。”
躲开修斯的手。
“卡门大人。”
避开奥伦娜的视线。
“卡门！”
从维娜身边逃走。
我只能捂住自己的双眼，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任何一个同伴，更别提父母和爷爷，庆幸这还只是记忆的幻象，否则我将寸步难行。
“你真的要走吗？”
别是他，求你了，快走开。
“为什么选择她？我们这里谁不是和你有着深厚的感情？你就这么忍心抛下我们？”
费舍曼笔直地站在我面前，他的每个问题好比一把尖锐的匕首，深深刺痛我的心。
“我必须去找她，如果走进去，或许能见到她。”
“或者永远消失，和米米亚一样。”
我在干什么？试图在辩论中胜过费舍曼吗？从我认识他那天起，他就是远比我要智慧的王者。
他说得没错，所以我才只能在梦里见她一面。
我向前迈出一步。
“为什么不停下？”
“我不能。”
“为什么！”
我越过了费舍曼，他的咆哮声从身后传来。
“我不能放弃这个希望，只要能再见她一面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迈出第二步。
“那茉莉呢！我妹妹选择了你，在茫茫人群里选择了你，你不会把和她的感情当成儿戏吧？难道你就能说她对你的爱不如米米亚吗！”
我能感觉到茉莉此时和费舍曼站在一起，向我投来期许的目光。
抬起的脚落回原位，双腿好像灌铅似的不能挪动分毫。
“回到我们身边吧，回来吧，忘了她。”
我的双唇不住的颤抖，紧握的双拳不曾一刻松开。
彻底输了，如果我在这里反驳一句话那就是对他们的侮辱，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我迈出第三步。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行吧，祝你好运。”
身后的同伴一一向我挥手告别，当我回头时只看到了茫茫大地。
现在只有我和她。
“我给你摘来了朵雷奇，你喜欢吗？”
米米亚看起来很开心，不住地点头。
“那我们走吧。”
当我发出这个提议时，米米亚却伸手把我挡在外面。
我大为困惑，无法理解米米亚的举动。
“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米米亚遗憾摇头。
“你只是记忆的精灵对吧？”
米米亚的幻象遗憾点头。
我有那么一瞬间怒火升腾，但很快便平静下来。我应该感谢它们，感谢它们让我见朋友们和她的最后一面。
既然只是幻象，那没必要再多言。
我绕开米米亚的幻象，径直走向时间尽头。
“你还记得我最后对你说的话吗？”
别用米米亚的声音和我说话，你不是她。
“但我是你的记忆，你想要否定记忆里的她吗？”
我站定在悬崖边上，回过头来打算和幻象正面对质。但当我真的这么做了之后，我立马后悔了，我不可能赢得过她。
“卡门，我想要一枝朵雷奇，能送我吗？”
我只能老实回答她的问题。
“照做就好了，这是她最后的愿望，拜托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摆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你要露出初次见面时候的笑容！
“为什么要挽留我！”
“因为我喜欢你，卡门。”
米米亚在身后抱住我，接着从我手上拿走了朵雷奇。
我猛然转身看向她，她站在悬崖边上，和决战时不同，她此时双手捧着纯洁的白花。
朵雷奇的花语是纯洁，初恋，永恒的关系，以及，再会。
歌声，是磕磕碰碰的歌声，我还听见了思念的话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卡门，再会。”
但我和那时候一样，冲出去试着想要抓住她的手，可她还是快我一步，后退没入了时间尽头的光辉之中。
雷声撼动大地，刺眼的光芒再次迸发，等到一切回归平静后，只剩我一人。
这就是结局吗？苦涩的感觉填满内心。
拳头用力砸碎了地面，泥地接住了豆点大的泪珠，我屏蔽了所有感官，痛苦地闭上眼，打算就这样沉沉睡去。
这时有人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抬起我的脑袋，可我模糊的视野只看到了一团白色在我面前晃动，我还不愿去相信，直到她擦去我的泪水。
“果然是卡门，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你这幅落魄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是米米亚的声音，是米米亚的味道，是米米亚的触感，一切都那般真实，仿佛她就在我眼前。
面前的银发少女突然给了我一记脑瓜崩，可我还是非常混乱，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我叫了你这么久居然现在才来，该不会是有了新欢忘了我吧？”
她生气的样子好可爱，我还以为只能在梦里看见。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米米亚终于搞懂了我现在的情况，她向我讲述在时间尽头发生的事，我一字不落听完了。
总结就是米米亚进入时间尽头后，有人询问她是否是来归还盗取的东西，米米亚认为是在说魔王之力，便点头承认了。对方将魔王之力从米米亚的灵魂中剥离，随后指了一条路让她自己回去，可是走着走着她迷路了，直到有声音和花香的指引才终于走了出来。
“总而言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卡门。”
“我也是。”
说完，我紧紧抱住米米亚，仔细感受她的温度，久久不肯松手。
米米亚好像因为我的主动而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将手放到我后面，轻轻拍打我的背部，像是母亲在哄一个撒娇的孩子。
太漫长了，真的太漫长了，如今我将珍惜当下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米娅大人？是米娅大人吗？”
“这不是维娜吗？快过来让我看看你。”
“米娅大人，我好想你——”
维娜飚着眼泪挤进我们中间，来回在我们之间蹭来蹭去，鼻涕都连成一座桥了。
听着维娜鬼哭狼嚎地诉说着对米米亚的思念之情，我和米米亚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发出畅快的笑声，此刻便是幸福。
英雄卡门和魔王米米亚。
这便是我和她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