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家主犯这两次变故中死的一干二净,能提审的竟只有身为半个局外人的王通。
不过是分别半个时辰而已,再相见时对方神色几乎像换了个人似的。双眼无神,头发涣散,弓腰驼背,看上去完全失去了生机,全然是一副不想死但又自觉没有活路的颓废感。
而堂上端座的李煜也没有多少青天大老爷的威风气,所谓官府威严全靠两侧拿水火棍的捕班快手悠悠喝堂来支撑——“威~——~武~——~”,“升~——~堂~——~”
“王通啊,王通。本王想不明白了这济万安不过是以区区县令落网,怎么会觉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王通跪在堂下嘴巴微微颤动,像在思考又像完全傻掉了,以前他一定不会想到这个,这个他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的官府大堂会成为审判他的地方。
“江都府知事,都从六品了。你这一时糊涂让二十几年的打拼通通白费,你这是又何苦呢?——要不然你说出来我饶你全家无罪可好?”
一身粗布囚衣的王通这会既不沉默也不说话,他双肩颤抖痴笑起来,简直让人错以为仅仅一个小时他就从正常人变成了癔症患者。
李煜在那副以青天红日为背景的木墙前坐看他从最初细不可闻的暗笑逐渐拉高为噪人的狂笑,不过这笑声处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让人难免觉得诡异。
众人还在又惊惧又迷茫时,王通失神还有沙哑的声音传来:“我、我……我以为我还有用。”
一般刑侦中面对这种看不清形式的犯人都有拉拢的余地,李煜觉得可以晓以利害让他戴罪立功。
“只要你主动招供,我不仅赦免你家还派专人保护,如何?”
王通眼神中恢复了一丝明亮,人到了绝境又受了刺激,这点好处相当于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只要他还有求生欲就会奋不顾身。
“殿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说的越多保护越大……”
落水者抓住救生圈的第一反应不是感激施救者,而是迅速冷静下来,之前已经犯过一次愚蠢的错误,这下可就吸取教训了。
“请殿下屏退旁人,紧闭大门以防不测。”
“你说话前我先让人把门关上。”
李煜和王通几乎同时说话,声音交杂在了一起,两人对视一眼,李煜有一瞬间感觉自己被眼前这人算计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怪人,刚见面时懒懒散散一副庸官样,走后骗杀济家尽显恶毒与狡诈,可却又愚蠢的看不出自己仅是个弃子,关进牢里时让人以为疯掉了,结果现在又尽显其精明谨慎一面。
真是一个奇怪而难以琢磨的人,无论他的哪种行为都不能保证是真实的他,对这种阴阳混沌难辨的人物还是少抖机灵,以真心换真心的好。如果有必要,事后最好把他的同事、亲人都叫过来亲自问问话。
“要不先说说你为什么入伙吧——算了,无非权色财这老三样嘛。”
“人们永远离不开这三样。”(广义上的)
“感觉你也是个聪明人,为什么甘愿当棋子去杀济家人?”,李煜喝了口凉水,一边问一边手里把玩着几块刻有“斩”、“监”、“囚”、“杖”等字样的令牌。
“呵,‘知事’一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乃承担沟通上下层官府的作用。我以为他们还需要我联系下面那些乡绅和县官。”
这个理由正常的有些合理过头了。
“那济万安不过以小的县令,为何要三番五次的灭他族人?”
这回王通抬起了一直耷拉着的脑袋,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枷锁举到与脖平齐的高度,“殿下何不先展示一下诚意?”
李煜看了王通一会儿,没有多余的动作,拿了副手链给他扣上后解开了枷锁。
沉重的枷锁砸在地上,把石砖都砸裂了一角。
“三垛县有一座佛寺,国朝向来敬佛,因此不论有何等变故都不会稽查佛寺,很便于藏东西,济家靠此混成重要人物。”
李煜:乐,感情国都门户就有这么大一个灰色地带。
“你我诚心相待,这案子背后的势力大吗?”
“不知道,至少江北道也有很多官员牵扯其中。”
道是唐代的一级地方行政单位,级别相当于未来的省,南唐时的淮南道几乎占了全国面积的三分之一,间级别一下子从市升级到了省,甚至可能更大,这可就不是一个普通的贪腐案了。结合特殊的时代背景,万一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引发改变整个历史走向的大事变。
“6”
王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李煜心情糟乱的挠了挠头,从案台上拿出一份公文纸,有一根细毛笔随便在砚台里沾了一圈,快速写了起来……
“这么大案,总不可能只是为了吸老百姓的血吧?”
“呵,走私呗——军械、私茶、盐、酒卖……给谁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