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交错的红色线条,像勒紧手腕的红线,也勒紧我的心跳。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伤疤,而是原主自残留下的痕迹。
然而,纵使我回到自己房间中再怎么搜查邮件里的资料,都没有看到有关这些伤痕一丝半点的线索,这使我十分惊慌。
原主曾经想过自尽。虽然根据剧情原本的描写,像原主这样性格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但我依旧担心自己会因此没能演绎好这个角色,导致游戏失败。
为什么原主想要死亡?是因为得不到哥哥的爱?还是因为身体病弱?
为什么邮件中对这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没有提及?
太多的谜团一下子困住了我前进的路线。
当我深夜失眠躺在床上遥望着窗外的月色时,A小姐悲伤的面容又浮在了脑海之中,她长相非常柔美,让人感觉她对谁都很亲近,就像是安徒生童话故事里那些善良天真的、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公主。
她也曾自.残过吗?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知道我们是能相互理解的人。”
她的话再次回响在我的头脑中,久久不去。
我感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记忆就像盘旋在空中的飞鸟,当我伸手想去握住时,又发现眼前空无一物。
我对着夜空叹息了一声。
唉,还是别想那么多好了,多想想好的方面吧。
A小姐应该不会再来找哥哥了,接下来只需要慢慢对时遥表示爱意,让他接纳自己,我很快就能通关了,我也不用再做这些讨厌的事情了。
恍惚中我几乎就要睡去,身体仿佛了坠入深渊……
可是,一切并没有如我所愿。
天还蒙蒙亮,我被时遥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了,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推开门,看见他正在打电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激动的样子,在客厅来回踱着步,额头上青筋暴起。
“喂!等等,你不要挂电话!”
几乎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之后,电话被挂断了。他快速地回拨了几次电话,对面却杳无音信。
“哥哥……你在跟谁打电话?”我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抱着枕头怯生生地问。
然而他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胡乱地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就向门外冲去。
“哥哥!”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穿着拖鞋跟随着他的脚步跑了出去。我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打电话来的不是别人,正是A小姐。
我失策了。
纵然我讲了那么过分的话,纵然那天在公园里她看起来那么相信我,A小姐并没有放弃哥哥的打算。
一个手机号码被拉黑了,她还可以使用别的手机号码,就算不打电话,她也能来我们家主动找到哥哥。
只要我没把她心中最后一点火苗掐灭,这个对手就依旧没有消失。
我在灰蒙蒙的街道上小跑着,气喘吁吁地跟随着哥哥的步伐,两人一前一后地,穿梭在还未睡醒的城市中。
“你……你要去哪里?”
因为原主长期服用那种衰弱体质的粉末,没跑多远,我就快要跟不上他了,当跑到一栋大型写字楼前的时候,我只得停下脚步,尝试着把他喊住。
“小弦,你怎么跟来了?”
他错愕地回头看着我,这才发现我一直在跟着他。
“因为看你很着急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时遥突然紧紧拉住我的手,仰头看向天空,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巍峨的大厦,如同一面延伸向天空的巨墙,一尘不染的玻璃墙上映照着半灰半白的云层。
整个世界像是泡入了水中一般,天上的云和镜像中的云慢悠悠地汇聚在一起,凝聚成高楼边缘的一条细线。
在那条线上,凸起一个小小的白点,那是一个人影,像一只翩翩然要飞向天空的白蝴蝶。
然后,在黎明的光照下,蝴蝶飞了起来,只一刹那下落。
我的眼前炸开了鲜红的血,整个灰白的世界突然有了刺眼的颜色。
A小姐的身体直直摔在了时遥面前,残破得不成人形,那个安静内敛的女人,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死物,没有心跳,也没有感情。
我呆站了一会儿,回过神,见时遥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后退着,退到了很远的地方,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具尸体。
一切都太过真实了,哪怕是噩梦里也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恐惧感,我脑中的画面在昨天那个脆弱的女人和眼前恐怖的尸体中来回切换,试图找到两者之间的一丝丝联系。
A小姐跳下来了?真的是A小姐?
她死了?
这个游戏剧情设计得也太过分了吧?
不,不……放松一点,既然是游戏剧情的话,夸张一点也很正常吧?不要害怕,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就当是进鬼屋玩了一趟。
我想要笑一笑,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像干呕一样的“咯咯”声。
一道耀眼的曙光落在了尸体上。
早晨的太阳,升起来了。
……
我昨夜的梦,却好像还没苏醒。
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机械地离开写字楼现场,机械地被警察审讯完,然后跟着同样失魂落魄的时遥,回到家中。
关上家门,我的视线落在了那天A小姐坐过的沙发上。
对了,虽然非常不想承认,但那天她和时遥两人看起来是那么般配,在一起有说有笑的。
那个女人,其实很少有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吧。
我想起了她对我倾诉的过去,想起了她的种种不幸,想起她牵着我的手的时候,指尖好像很冰冷……
站在写字楼顶的时候,她在想些什么呢?
就算知道都是虚构的剧情,我还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突然发现坐在饭桌前的哥哥好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有些担心他会饿坏身子,我打开冰箱,塑料夹层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那天做的巧克力。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正好是情人节。
“吃点东西吗?”
我打开盛巧克力的盒子放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
他木然坐着,双手下垂,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没有回应我。
于是我拿起一块巧克力,轻轻掰开他嘴唇,塞进他嘴里,时遥并没有拒绝。
“谢谢……”
咽下巧克力后,他终于有点反应。
等到他慢慢恢复平静后,他主动对我说起了那天A小姐打电话给他时所讲的东西。
“她说对不起我……她说,想要向我赎罪,”他的语速很慢,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她还说……能遇见小弦真好,让我替她谢谢你你……”
又下雨了。
南方的春天真是,被这无穷无尽的连绵不绝的雨,拉着,拖着,好像永远都过不完。
回南天里,墙壁和地板都湿漉漉的一片,原主收藏在书架上的书也都潮了,书页懒懒地弯成了波浪形,翻开的时候只觉得软软的。
A小姐给时遥最后留下了一封信,写在了她平时爱用的社交软件上。
在此之前,她曾在那个社交软件上,以私密的状态发表了很多消极负面的心情记录,包括对家人的不满和对同学的埋怨,但唯独谈到时遥的时候,那些小小的文字会变得欢快起来,就像是她在黑暗世界里唯一一道光芒。
“时遥:
你还好吗?
我知道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情,你才会删掉我的联系方式。直到现在我也还在后悔,如果我能够更坦率一点,我们之间……是否会不一样?我想,我确实该离开了,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幸福。
——A”
由于A小姐出身名门,再加上信的内容情真意切,这些文字一经曝光,写字楼跳楼事件瞬间闹得满城风雨,因为写了真实的名字,时遥很快也被曝光出来。
人们纷纷猜测写字楼跳楼的女人和时遥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有一天我午觉醒来的时候,甚至看见有好事的记者堵在了我们家门口,任凭怎么哄赶也不离开。
在这乱哄哄的局面中,把这件事情的热度炒到高潮的,是B先生。
抓住人们对这件事高度关注的机会,与时遥断联已久的B先生主动找了记者们谈话,并在网上发表了一篇有关A小姐和时遥的文章。
“……虽然表面上关系看起来很好,但她私下里曾多次向我发出求救信号,说时遥有过虐待、凌辱她的行为!我真的很痛心!我想帮助她阻止时遥,没想到却被时遥报复……”
何其荒唐的一篇文章!
就因为对于时遥“出卖”的事情记恨在心,那家伙竟信口开河到了这种程度!拉选票的事情可是有录音为证的,他真的以为人们会相信他吗?
我愤愤不平地打开评论区,却发现我彻底想错了。
浩瀚的互联网只是一个以情绪为主导的世界,人们不辨是非,不讲逻辑,只会任由着情绪的浪潮涌动。在B先生的煽动下,我的哥哥成了众矢之的,恶意的辱骂和评论四处可见,时遥的手机和电话也被各种信息一直骚扰。
舆论的压力迫使警方对我们进行再次调查,但却没有得到任何收获。于是阴谋论开始浮上水面,人们的恶意由线上转到了线下,我家窗户被泼上了红色的油漆。
我洗了很多次,都没有洗掉。
我忍不住担心时遥,自从A小姐死后,他就再没出门过,学校也没再去了。
手机上的电视上的新闻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我想他应该也都看过了,玻璃窗上的红油漆和碎在门口的啤酒瓶,他也应该都察觉到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着,就像不再会开口了一样。
“哥哥,还有我在这里哦。”
他房间的门敞开着,我来到他的身边坐下,然后温柔地把熬好的粥送进他嘴里。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我爱着你哦。”
话音刚落,他突然伸出手抱紧我,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碗差点掉到地上。
诶……?
“小弦,小弦……”他像是怕我会突然消失一样,“你不会离开我,对吗?”
好吃惊。
但是,又好高兴。这样被他紧紧地抱着,被他需要,一定是原主梦寐以求的事情吧?
几日来的疲惫和不安一下烟消云散,我只觉得心又雀跃了起来,被那呼之欲出的爱意占满,我爱他,我好爱他,就这样继续抱着我吧,抱得更紧一点也可以哦?
“嗯,不会哦。”
“真的不会吗?”他惴惴不安。
“真的哦,”我伸出手回应他的拥抱,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笨蛋哥哥,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我在一心一意想着哥哥的事情,只有我会一直爱着你。”
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他“嗯”了一声,我们俩就这样抱在一起,交换彼此的体温。
浴室里好像有水滴声,秒钟在滴答滴答,窗外的风悠悠吹过。
那些让人讨厌和心烦的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哥哥,你爱我吗?”
我小声地问着,看向他漆黑的眼睛。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