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华坐在冷山市精神病院的医生办公室里，偷偷瞄了一眼主任，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戴着金丝圆眼镜儿，细小的眼镜腿儿勒着他脸蛋上油腻的肉，与他肥胖粗糙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滑稽。柳华发现，主任完全没有在看她这边，于是便偷偷掏出蓝牙耳机准备看会儿手机摸鱼。
“嘶…小柳啊”主任突然转向柳华这边，把柳华吓了一跳。赶快假装整理刘海的同事把耳机摘了下来。“你来了多久了？”主任问。
“嗯…九个多月了吧。”
“是啊！”主任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事件一样，这两个字仿佛重重的落在了柳华的脑袋上，狠狠的敲打着她。“快一年了呀，小柳，也该锻炼锻炼了哈。”主任话峰一转，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柳华知道，这老头估计没憋什么好屁。
“我这一年为了咱们院，为了这些患者忙碌个不停，都没有时间陪一陪家人，这不嘛…”主任不慌不忙的拿起那个掉漆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不嘛，闺女天天叫我陪她去那个什么尼游乐园玩。可是咱冷山市又没有，还得坐飞机去…”
主任似笑非笑的表情又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严肃的表情，这是他发号施令前的经典表情。“嗯，我今天下了之后，下周都不来了哈，小柳你年纪小，没成家，而且你刚来的嘛，总要锻炼锻炼。下周就你负责留守了哈，反正你周六日也没什么要紧事儿。”主任说完这一大套之后，迅速扭动身子，坐了回去。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哦对了，明天新来一批病人，都是我们的合作部门，也就是市福利院送来的，你去对接一下。”主任头也不回的说。“好”柳华轻轻的说着，同时柳华快速的用求助的目光扫了一下办公室的其他四个医生，不过没人看她，大家明明都知道主任这个老油条欺负新人，不过也都只想明哲保身，早点下班罢了。
“唉”柳华轻轻叹气。她知道明天是周六，看来又要来上班了。
周六早上八点，柳华已经医院门口等着，她裹着一件米黄色的大衣，即使已经把手缩进袖口里，也依旧会有一阵阵的凉风从领口和袖口里灌进来。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泥土腐烂的味道。云层很低，像一张泥泞的塑料棚漫天张开，糊的人有点喘不过气。
一会儿后，一辆车开来，停在了医院门口。是一辆土黄色的大巴车，它泥泞潮湿的车轮似乎暗示着这车是从很远的，很远的小路上一路跋涉而来。
车在柳华面前停了下来，可是它裹挟的那股潮气和尾气依旧直挺挺的扑向柳华，把她呛得咳嗽。
车门开了，司机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大爷，叼着一根燃烧的烟，似乎并不在乎后座上的孩子们。
“王医生，交接。”大爷边划着手机边说，并没有正眼瞧柳华，手机里发出的短视频的聒噪背景音乐快把他沙哑的声音淹没。
“哦，我不是王主任，我是…”
“都一样，把这个单子签了，领走吧。”司机依旧刷着短视频，没抬头看柳华一眼。
司机挥了挥手，柳华朝着车里看去，是三个女孩。这些都是市福利院送来的，脑子有些“问题”没法步入社会的孤儿们。
坐在最前面的女孩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梳着一条马尾辫，前面的刘海很长，遮住了眼睛，不过依旧能依稀看到隐藏在刘海下的，警惕的目光。
“李梦然，十九，重度精神发育迟缓。”柳华快速的默念了一遍，核对着病人的了姓名年龄和病症。
这个叫李梦然的女孩静静的走下来，站在柳华身边，手上缠着的约束带把手腕勒的有些发紫。
“福莹莹，十六岁，重度精神发育迟缓。”柳华清楚，一般这种名字的孩子，都是从来了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名字的孩子，这种名字是福利院统一起的，格式化的名字。那个叫莹莹的孩子听见喊她，就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手上缠着的约束带脏兮兮的，她一边拿约束带擦着鼻涕，一边朝着柳华嘿嘿的笑。她长的很高大，比柳华快高出一个头，柳华看着神情幼稚但是如此高大的孩子，不禁后退了半步。
“福静静，十四岁，自闭症。”“静静！你站这边吧。”柳华对着车里说，但是没人应答。“也是…如果是严重自闭症的孩子…”柳华自己默默念叨。
“静静，静静…”只见莹莹叫了两声，那个叫静静的，短发，矮小且驼背的女生就走下了车，默默的躲在莹的身后，扯着她的衣角，怯生生的看着柳华，她看起来似乎很依赖莹。
“好！我们走吧！”柳华手指着医院门口。
“嗯。”那个叫李梦然的女生点了点头，默默的朝着住院楼走去。而在柳华连比划带讲解了两三遍之后，明显有一些智力残疾的莹也理解了这层意思，扯着她身后的静静跟着柳华朝着住院部走去。
嘶…重度精神发育迟缓…
柳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对劲。
如果被诊断为重度精神发育迟缓的话…那无论身体年龄多大，智力水平会始终停留在幼年阶段。大约是3—6岁的水平。莹还好…但是李梦然…她显得有些过于“聪明”了。虽然也说不上是哪里，但是她觉得那种警惕却不恐惧的眼神，显然不属于一个只有6岁智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