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诡桑

作者:初见殇 更新时间:2024/2/19 12:42:36 字数:3769

老道脖颈的咒印如活物挣脱皮囊,卷起游荡的阴魂,往灵府中将要散去的命火添薪。

幽暗中的铁笼,昏倒的小道后脖颈散出幽光,赫然是与老道相同的咒印,远处的命火顺着冥冥中的线,嫁接到小道灵府中。

这是他仅存的后手,万元更命咒。

笼中小道全身颤动,俊秀的面庞上青筋鼓起,无数狰狞的阴魂面孔一一浮现,全身灵机如瀑泄出,随后在身体一阵急促的抖动后归于平静。

那是识海深处的一片荒芜。

老道残缺的神魂只剩下半个脑袋,他大嘴一吸,被囚禁的阴魂残片狞叫着,旋即化为魂力被其吞入,老道神魂的躯壳才勉强恢复几分。

万元更命咒也称为万魂更命咒,若要完成更命必须要以死置死,这是那位将此咒交给他时附带的话语。

所谓以死置死,便是将自己身死的果置换到一个新的容器,将自己神魂躯壳作灵种,种入灵府方能得短暂生机,但这具身躯也只能维持短如半月的寿命,在此之后,他只有不停的更换身躯方能求得延续。

这具他不久前从集市挑出的器具,虽胎迷未解,但却是上好的修道胚子,如今在百鬼敲击下,根基已如布满裂痕的精美瓷器,虽然心疼,但生死之下也由不得他。

周身寂寥。

老道环顾一周,眉头紧蹙,按理来说,凡人尚未修道,识海如黑夜,只余蜉蝣般的意识碎片游荡,而未种灵的修士,意识碎片也只是初步凝成神魂胚胎,此时冥想打坐,耳边传来冥魇低吟,识海中的“黑”便会侵蚀胚胎。

因此,无论是凡人亦或是修道之人,识海绝不可能不存在一丝“杂质”,他对此咒也不甚了解,莫不是出现什么差错。

而此处地界广袤无垠,荒芜中不见一丝黑暗,望向远处,矗立着无数残缺不堪的通天立柱,不见首尾,撑起此处天地,除庞大的石柱外暗灰色的地面好似被整齐地切割开来,地与地间交隔无数深渊,阴沉的云似是从世界深处飘来,天地都好似被一线分割。

老道心中惊撼,大神通修士确实可将灵府重新塑造,但他从未听说过何人灵府竟如一片新天地。

不!

老道忽然打了个寒战,好不容易凝其的魂壳虚实不定,他意识到此处不是灵府或是识海,而更像是一座被弃用许久的坟场,石柱为碑,那一尊尊棺椁整齐排开,恰如他眼中的世界。

一切不显得死气沉沉,天空忽然垂落粘稠的液体,淋满了墓石般静立芩寂的石柱。

远处灰褐色的阴云开始被扭动撕碎,天空的尽头出现一道黄边,如沁入宣纸的黄墨水一般缓缓向四周扩展,阴云如流沙向一点汇聚,化作悬挂天际的一幅绮丽凝固的油墨画。

无数狰狞庞大的阴魂从灰色荒芜中扯出,阴魂轮廓因垂落的液体而紊乱,低吟的诵唱在此时充斥此方天地,将阴魂连同老道的残魂拉离墓地。

阴魂如万流汇聚,他如沧海一粟,老道对此却是明悟,这般以阴魂气运镇压命果的手段,正是万魂更命咒!

他方才镇命不过动用百魂,便将他从必死之局脱出,而此时聚集的阴魂又如何能以万来计。

老道意识逐渐迷糊,这是勾连神魂的命火即将散去的征兆,混沌间,他看到荒芜中被扯出的一道如山庞大的阴魂,覆身的阴云褪去,其身命火竟如大日一般耀目,其头颅棱角峥嵘,脊骨弯曲鼓起,两侧残破的翼紧紧裹住全身,却是有一种残破狰狞之美,他瞳孔紧缩,那竟是一头古龙!

再向远处望去,无数只存在于神话画卷中的生灵一一浮现,而在此刻,都如老者一般沦为万魂同命咒的魂料。

无数阴魂凝聚成一根通天黑柱,雷云汇聚降下浩然雷雨,蔚为壮观,太古神殿当中,头戴冕旒,身着衮服的神像静坐在神位,一道竖眼兀地自其眉间睁开,跨越岁月长河投下目光,阴魂凝聚的黑柱开始塌陷,脱落成一片片灰烬碎片,竖眼几度扫视整座坟场,却再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

幽静的空间传出沙沙声,老道的身体已经被血蛊藤缠绕着行进,蛆虫自血肉模糊的心脏中钻出,残缺的左半身被无数的蛊虫充斥,塌陷下去的双眼中燃烧起诡异的幽蓝色火焰。

见到铁笼中的血食,火焰燃的愈旺,其中的贪婪之色抑制不住,它操纵老道的身躯破开铁笼,右手就要抓向昏迷的小道士。

臃肿扭曲的身影遮住小道,衣帛扯裂声刚起,倒地的少年已睁开双眸,眼神如骤雪初霁的湖掀不起一丝浪花,又似有高悬的明月看不到一缕尘埃。

他平静望着身前的鬼物,伸手握住老道抓来的手腕。

看到区区血食竟然敢如此僭越,它发出怒吼,老道臃肿身躯已弯成弓形,黑铁般的地面开始崩裂,却始终无法撼动小道磐石般的手。

少年眼中逐渐浮现些许疑惑,扫向面前的鬼物,断断续续的记忆冲向识海,如掠过一幅幅残缺的画,他仿佛很久未开口说话,声音似尘封许久的闷罐子:“桑?”

他摇了摇头,一指点出,老道身躯碎裂,隐匿其中的血光如惊弓之鸟窜出,却在半空中炸裂成一团血雾。

血雾并未直接散去,上空垂下数根极细的线,将崩散的血气吸收殆尽。

小道敛衣起身,抬头望向天上幽深处,却见原本漆黑的夜空,无数血眼一只只睁开,如数盏高悬的红灯笼,无数视线交织在他身上,似窥视,似警惕,似威胁。

“你竟不知我是谁,我知道我当是我。”他轻声道,后半段却是在自述。

枝叶抖动嗡嗡声,他又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转世仙人,只是凑巧在这里醒来。”

嗡嗡声变得尖锐,充斥整片漆黑的空间。

“你吃不了我。”

腥风鼓起少年衣袖,无数血蛊藤从阴暗角落中爬出,粗壮的枝干在无数细线的操纵下如波浪般傩舞,尖锐的骨刺刺穿藤腹,如墨团的尸虫呼啸而出,震荡出一阵缠着一阵的尸气血风,涌向少年。

高挂天幕的血眼已不掩贪婪,如一只只狰狞的恶鬼,暴躁的怒吟充斥整片空间,那种将眼前之人吞噬,它便能恢复往日权柄无限之时的诱惑,让它抛开不惜暴露的风险也要一试。

血藤织成大网,无数尖锐的骨刺朝向少年,其中有些还挂着干瘪的肉身,那些肉身胸腔中跳动着尸虫化作的心脏,空洞的眼眶流出血泪,直挺挺地伸出双臂抓向他。

少年身形前倾,将灵府彻底榨干,又分出细微的雷力覆身,双腿发力身形拔高数丈,以自身为剑,一跃撞向围困而来的大网,凌厉的罡风划过面颊,留下淡淡的血痕。

没有碰撞的巨响,只是一道清光闪过,蛊藤便整齐的寸裂,切口平滑如镜面。

他亦是全是阵痛,骨骼强行承受动用灵力的反噬,留下细小的裂痕,淡淡的血渍从毛孔中渗出。

旧时摘星填海,通天彻地的修为真身沦为一残身,昔日溥博如天,渊泉如渊的灵府也成为漏底之瓢,全身只余一丝游荡神魂间的雷劫之力。

一阵巨响传来,他望向源头,看到方才的细线抖动,勾起无数骷髅爬起,搭积木般拼接成一个上身伛偻的四臂巨人。

少年无奈道:“我不愿与你再动手,就此离去可好?”

骷鬼巨人四臂向前打出,空气发出鞭炮般的爆响,带有排山倒海之势碾向少年。

他摇头,两指闭合轻触眉心,轻念道:“已足矣。”

手指轻拉,抽出残余的道劫之力,作笔于虚空中勾勒出一道符箓,一瞬青光耀目,如一把利刃将黑夜撕开,骷鬼周身的幽暗死气遇之即溃,头颅兀地出现一道裂痕,身躯被直接一分为二,骨架轰然倒地。

褪去的黑夜中,现出一棵根悬颅骨,枝结骸身的诡桑,三具扭曲的无面人状树身缠绕形成主干,延伸出的枝干覆盖整座空间,褶皱的眼皮下藏着的血眼遍布躯干。

血眼暴躁地转动,目光愈如实质,构成树身的三副无面自眉心裂出血痕,凝实的威压使虚空开始塌陷,无数血链自血眼中勾出,以视线中心为锚点,将小道锁住。

无面血痕已完全开裂,三只血手自其中探出,此时小道面目苍白如玉,血管如蠕动的线虫似要钻出皮囊,他轻抚绽放雷光的符箓,虚空中的血链瞬间崩裂,将全身的血管平稳下来。

“借剑一用!”他轻吐道,符箓如一只雷鸟遁出。

十万大山上空万里,雷光如龙翻涌,吞吐无量,一柄剑悬于雷池,剑身残缺,周身匍匐无数巨魔大妖,如一位池中老翁,数着鱼儿。

雷光如狱,一只雷鸟飞来抓住剑柄,剑身轻颤,遁入虚空。

十万大山最强大的敕令消失了,一道道如龙蟒般的雷电砸下,空气中夹杂嘶嘶爆裂的球状雷团,无数巨魔大妖施展真身,欲破天而去。

……

小道立于半空,一柄古剑破虚空而出,他毫不犹豫握住剑柄,冥冥中无数因果线将他缠住,这是他借剑而来的代价。

从灵府中勉强抽出微弱如丝的灵力,凭借破碎的记忆轻轻划出一剑。

明悟的灵感充斥全身,剑意在此时喷薄而出,仿佛是他千年前的决意,汇聚成一道极细的线,剑光璀璨,这道线横切而去,将整片空间划成两半。

他突然想起,这道剑法是他从一个人那学来的,痛感充斥脑海,可终究忆不起那模糊的面容。

诡桑枝叶大震,似是感到致命威胁,无面血痕急剧缩小,三道枝干人身瞬间脱离而去。

这是它的神通,三身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存于无数的可能性中,只要一身未灭,它将永存于时间长河中,此神通威能虽以大不如其全盛时期,但亦是帮它渡过诸多必死之局。

而如今它也只能分出数十道分身,藏于现在的可能中。

剑法好似专门克制这门神通,顺着因果线,锁着化身斩去。

随着化身被一个个斩灭,诡桑发出不甘的怒吼,终是汇聚还未被斩灭的分身凝聚成一颗种子,破虚空而出。

他摇了摇头,此时已不复从前,否则纵使它不停在时间长河中跳跃,但在无数的历史时刻,在无数的未来,或在因果未定的此时,它的果注定是灭亡。

少年捡起一片枝叶,看着其在手中逐渐化为灰烬,淡淡道:“昔日通玄庭,镇幽冥的神桑竟也沦为此番……”

诡桑维持的空间开始崩碎,他卷起昏倒的两人,一手托着铁笼回到深林中。

祠堂已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将他的面容映的橙红,许久过后,一张画卷落在他脚下,那是一道士血祭破道,以鬼铸基的画面,仔细分辨,画中妖道的面目赫然是那死去老道。

远处云海燃起更明亮的火光,好似一条极浅的绸带,旭日已升,光线如发硎之刃破开雾气,驱散黑暗。

他抬头望向大日,恍惚道:“往日府君赐名朱阳,而今一切始开,我便名祝阳。”

那时,府君高坐殿堂,堂下跪坐有多名孩童,赤日升起,他得到了自己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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