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的少女站在柔和的白雾之中,蓝色的瞳孔仿佛闪着光,透过迷雾看向自己。
他用力地向前奔跑。少女和白雾同样沉默不语。呼吸与脚步组成了全部的声音。那段路如此之近,他却无法穿越。
他向前伸出手,少女的身影却逐渐溶解,化作恣意流淌的水银,白色的无烟之火自其中燃起。他哭号、大叫,弥散的白雾却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白色的火。他闭上眼睛,沉默地走入火中——
银色的月光刺破黑暗。法洛克在河畔柔软的泥沙环抱中缓缓睁开眼。山脚下与悬崖上仿佛两个世界。没有刀剑,没有呐喊,只有水流和虫鸣。他试图起身,后脑传来的刺骨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迷茫的挣扎之中,他的手伸向一旁的影子。
——那是他的剑。
强忍着肩膀被箭贯穿的剧痛,公主仍然举着盾牌与咆哮的对手缠斗。一阵清凉潮湿的风吹来,公主却明显感到对方向后退了几步。
——起雾了。红发的精灵明显不适应在视野不佳的环境中战斗,她双拳护住身前,迅速地向后快步退出烟雾的区域,却听到雾中传来公主略带笑意的声音:
“你没有刀枪不入的眼睛。”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红发的精灵下意识地吼出咒语:
“我拥有刀枪不入的眼——”
话音未落,一柄长枪沿着她大张的口中捅入,从后脑勺贯穿出去。枪尖的力量之水混着血水,散发出阵阵橙色的烟雾。长枪猛地收回,红发的精灵无力地跪倒,然后沉默地前倾身体倒了下去。
一阵破碎声突然在风中响起。借着迷雾,肤色惨白的精灵少女以人偶般生硬的动作在草地上默默地行走,默默地接近公主。声音传入公主的耳朵,她横起枪来,对准下一个目标,却突然感到原本就看不见的眼部一阵剧痛。精灵少女紧闭的眼睛流下两行血泪。她慢慢张开左手,露出两颗被捏碎的、干瘪的无花果,冒出屡屡青烟。
突如其来的刺痛使得公主一时失去了方向感。她不得不减慢动作来应付迷雾中四处游荡的敌人。脚步声逐渐接近,直到她的身前。公主横起枪,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那精灵少女握拳抬手,另一只手掌上摆着一个完好的蜗牛壳,然后,缓缓落下,砸。蜗壳碎裂,似有无声狂响,血柱同时从公主和精灵的耳中喷出。精灵少女站在原地,手中蜗牛壳的碎片自她指尖如沙般漏出。
剧烈的破碎声自前方传来,无声的震动也荡漾。最后一道白色的涟漪没入无尽的黑色,再也没有出现。世界的旋律突然画上了休止符,一切被黑暗吞噬,归入无垠的寂静。公主瞬间失去了方向感,用长枪支撑着身体跪倒在地上。她试着开口喊叫,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父母欣赏满月,却独留她一个人流泪的日子。童年的黑暗将她吞噬,将几乎无所不能的女武神变回了那个绝望无助的小女孩。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一般,在一片无声的静谧之中,那童谣般的旋律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任何伴奏都消失了——
今晚的满月又圆又亮。Luna plena est et clara nocte.
爱说谎的孩子知道,A puella qui amat mentiri scit quod,
月亮会对你降下惩罚。Luna pluet super te supplicium.
她感受到了生来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陌生的光影逐渐在她从未有过视觉的眼前缓缓展开,如墨滴入水中。公主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她却感知到了那曾经被她以耳捕捉的形象——长枪,自己的双手。倒地的红发精灵,和眼前已经跪倒在地的精灵少女。循着奇异而明亮的光源,她看到了那一片旋转跳跃着的天空,以及对她展露出诡异笑脸的巨大光源。
圆形,光芒。……那是月亮,她从小就期待着的月亮。
流星雨般的七色微光自天空的各个角落飞来,汇集在月亮的前方,变成一道光束,如箭矢一般笔直射向公主的心脏。公主抬头凝望着月亮前方的七色光芒,微笑——
她向空中抛出那盛放力量之水的圆形玻璃瓶。当瓶子与月影重合,她弓步屈膝,伸出前臂,用尽全部的气力,将手中的银色长枪直线向上掷了出去。那支银色的枪上升,上升,精准地击碎玻璃瓶,飞溅其中清澈的液体,反射着银色月光,继续上升,上升,银枪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狠狠砸穿月亮诡异笑脸的眉心——与此同时公主的胸口也被落下的七色月光穿透。
大地突然开始剧烈地震颤、旋转、崩塌。月亮的光芒收敛,自天幕的尽头开始,世界如碎裂的玻璃一般逐块剥落,重新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在残存的光影之中,月亮露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喷着白色的血,尖叫着缓缓砸向森林,砸向铁笼所在的大片区域。寂静的林中,铁笼中的银发女孩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前胸被银色的光芒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白色无烟的火焰自其中奔涌而出。如水流一般,自铁笼中源源不断地喷出的火焰迅速地漫过树林和山野,吞没了红发精灵的尸体和无力地挣扎的精灵少女,步步逼近战场中央用枪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的公主,直到她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法洛克一瘸一拐地拄着自己的佩剑爬上了山崖。满月已经几乎坠入地平线以下,天边露出了一丝红色,但映入他眼前的,更多的是包围着公主的白火发出的刺眼光芒。眼前的一切使得法洛克不顾一切地穿过燃尽的火焰留下的灰迹,在白光的进逼之中走到已经倒在地上的公主身旁。他呼唤公主的名字,对方却没有回应。
公主的马尾辫已经散开,散乱地披在肩上。漫天的火光之中,法洛克跪在地上,默默地看着从她的耳和眼流出的血,轻轻地将她的头抬起,靠在自己膝上。
“……将军,是你吗?”公主用尽气力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声音缓慢而微弱。“我……我看到月亮了,但是还没看到你……”
她缓缓伸出手,慢慢地触碰他的脸,在他的脸上留下血痕。
“……我听到了……你灵魂深处的那个位置已经被别人占据。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沾着血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温度渐渐消失。跪在地上的法洛克凝视着公主轻轻闭上的眼睛,一言不发,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
“不朽的阿穆尔达特为你送上安魂曲。Immortalis Amurdat tibi requiem donet.
“安息吧,火之子。Requiescat in pace, fili ignis.”
伴随女声吟诵的咒语,一阵大风自身后吹来。弥散的晨雾迅速蔓延,白色火焰随之减弱、消灭。在被燃烧殆尽的草地上,两具精灵燃尽的尸骸依稀可辨。远处只剩焦炭的密林里,铁笼已经被高温的火焰融化。在一夜的燃烧后,笼中只剩灰烬。
听到熟悉的声音,法洛克慢慢转过头。在石灰岩的残骸之间,带着兜帽的妮尔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自晨雾的远方朝着自己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