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点了。
“叮铃铃——”
脑子里正想起看时间,闹钟就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一把抓过闹钟,俞让在惺忪的睡眼中瞥见了当下的时间——7:20。
惨了,第一节是老班的课,在她的课上迟到准没好果汁吃。顾不上噩梦的余悸,俞让提起裤子来不及洗潄便抓起包,顶着个鸡窝头匆匆出门。
公路上车水马龙,少年苦着脸等待着红绿灯与手表时钟龟兔赛跑,脚尖在违法的边缘试探着。眼看着分针滴答滴答向前逐渐到了早课结束的时间,他一咬牙,狠心闯了出去。
“叭叭叭——”
“看没看路啊!扑街仔!”司机唾沫横飞地骂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
忙碌的道个歉,俞让马不停蹄地冲到了校门口,校门却已经关上了,校门口的那个保安正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检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校门口的保安人高马大,因其名字里带一个魁字,形貌酷似黑旋风李逵,又是个宁错杀,勿放过的性子。人送外号“天杀星”——很是不好招惹。他听说之前有人好几次迟到想趁保安没注意冲过去蒙混过关,都被保安强有力的大手拦腰抱住送出门去。
要不还是回去吧。
现在他还没注意到自己,如果就此打道回府请个病假,想来老班也不会太追究,毕竟老班也只在乎班上人扣没扣分——而自己从来没有被记在扣分的那一类中过。
不不,再怎么说还是得上课啊,虽然自己不算是什么好学生,但也不是古惑仔啊。开学以来的每一堂课自己都没有缺席过,嗯,虽然经常迟到吧。再说了……自己也想上大学呀。
一咬牙,俞让又猛地闯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保安诧异的眼神,吓得当即杵在了原地。
“天杀星”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有几分门神的气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又皱起眉头,左手揣摩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语气颇有疑惑。
“转学生?没见过你啊。”
“那个,我,我……”俞让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半点屁都放不出来。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偷偷从医院逃出来上学的吧?正等着乖乖就地伏法时,保安亭的电话却响了,天杀星自顾自地走到一边去接起了电话。
“喂,小金啊。什么事?”
“新人?我可不带新人。”
“什么文凭,我们又不看那玩意。”
“行行行,我帮你注意点就是了,真是的,这回算你欠我一顿啊!”
“知道了知道了。”
俞让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他打电话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很遥远又似乎很近,让他像一拳打在空气上似的无所适从。
难道他又看不见我了吗?
俞让的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个这样荒诞的想法,随后便意识到这家伙只是懒得管而已。但他纠结的思绪已在脑子里开起了联欢会。
“我还在做梦?”
“别忘了你自己现在只有噩梦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那他就是单纯看不见我而已吗?呜哇,如果就这样迈出那一步的话,我的高中生活会不会完蛋呢?”
“不不不,说到底你也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罢了。根本没人在乎你之后的人生会怎么样吧!”
“有没有可能他才是NPC,今天又出故障了……”
无聊地幻想着可能遭遇的种种,俞让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站在原地自言自语起来——他一贯喜欢分析些有点没的,无论这种分析是情绪过载还是真正实用的,他至少要这样先运作一番才能保证自己的前额叶没有被切除。如果没有人来叫醒他的话他可以就这样在原地自我争论一整天。
那么,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快走吧,要迟到了。”
回过头没看到人影,墙脚倒是有一只黑猫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绿油油的眼睛中似乎透出了点不耐烦的神色。
猫?难不成是它在帮我吗?
俞让拍了拍脸,主动忽视了这种会让现实变得更加魔幻的剧情,他下定决心要踮着脚偷偷地溜进学校了。
……
“俞让?!你怎么又来了。”
少年本想趁着班主任上课时偷偷从后门溜进班级,却没想到撞上了来后排巡查的班主任,直接被她抓着领子扔到了讲台旁边。
“啊,我,我来上课。”少年缩着脖子,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来上课又要迟到,在家里也不肯好好待。你看看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总是这么拖拖沓沓的,没个学生样……你到底还想不想学!”
班主任大概四十多岁了,从高一一直带他们到现在,尽管她保养的挺好,外貌也颇为养眼,但她一边皱着眉插着腰,一边唾沫横飞地指指点点的样子还是让俞让说不出来的害怕,只好缩着脖子像一个鸵鸟一样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啊?”
“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一定注意。”俞让缩了下脖子,猛地闭上眼睛大喊了出来,话音落下时,他感到一股冷汗流过脖颈,心跳有些加速,在耳边隆隆地作响。他连忙含了一口气防止自己窒息。
“你这家伙!有你这么道歉的吗?!”
“老师,你怎么能怪他呢?这家伙脑袋有问题的。”不知有谁尖着嗓子说了一句,然后讲台底下开始有人吃吃的笑。
“都不用参加考试了,真羡慕他啊。我也想得个什么病了。”
“你疯啦?”
“谁有他离谱啊,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被抓到精神病院吗?”
“谁知道?”
“我知道他脑子有病。”老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随即嗓音又骤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迟到!像样吗?下学期你们就是高三了,一个两个都这样以后还怎么考上大学。”
“啊,您说的是……”俞让装作无视那些笑声,兀自赔着笑,看上去到有点委屈巴巴的,“不过我的成绩又不计入班上的总分,是那个什么——审察阶段不是。”
“还有你!没扣分又怎么样?你已经迟到了一节课了。如果不是我乘着下课来后头巡查,你是不是还想逃一节课?“班主任似乎很看不过去他这幅样子,“别人我不管。你这家伙想学就好好学!不来上课就别上。不是你爸爸废了那么大功夫和校长担保,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就算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你也得知道感恩啊。”
父亲向校长担保过了?俞让的脑子嗡嗡的,他记忆里并没有这一茬啊。当然也不排除他秀逗的脑子又忘掉了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但是他可不相信他那个总在醉着酒的父亲会对他如此上心——如今他浑浊的脑子关于父亲的印象只有他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丑态了。现在他从他放走母亲的过错里改悔了吗?
想着想着俞让居然憨憨地笑了起来。
“喂,问你话你倒是应一声啊,别人和你说话你要回答知不知道?”
班主任揪着他耳朵不放的疼痛让他从幻想中回归。讲台下的同学们好像都在盯着他看,像一只只无言的枪。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梗着脖子回答道:“我……我知道了。”
“唉,算了,和你这种家伙说太多耽误我上课。下次再这样,你就直接回家去吧。”
“啊?”
“回家去,不要再影响我的学生们上课了。”班主任特意咬重了“学生”这两个字,皱着眉头看着他,“真是,知道你情况特殊,都是快要高考的人了,不能克服一下?如果不能来就别来了,也别打扰别的同学学习。自己没点主见。”
“哦,好……”俞让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应了声好,眼神游离向墙上的时钟,过去半节课了。
“别光回答好,你自己怎么想自己心里没点数?放学后再来我办公室一趟哈。”
“哦,好……”看着班主任逐渐起杀意的眼神,他又连忙改口道,“好,好的,我知道了。”
班主任白了一眼,便让他坐回座位了。
同学们开始朗读今天的课文,真是秩序井然的和谐乐章——如果忽略他这一只跳出乐谱的不和谐杂音的话。
“你怎么来这了?回你的座位啊。”
“啊,我不是坐这里的吗?”他看向同桌旁那个座位,明明没有人在嘛。
“早八百年就换了,现在我可是㴝羊的同桌。”他的同桌江羡鱼——现在是前任同桌了,毫不客气的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一堆垃圾,“你的位置在那儿,风水宝地。”
俞让忽然又有点格格不入的茫然,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位置现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单人单桌,既丢掉了动漫主角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的黄金待遇(那个位置属于他们班上的风云人物——㴝羊)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和他做同桌。
算了算了,一个人挺好的。
他插着兜慢腾腾地走回座位,闻到了一股难言的臭味。
回头看了看,苍蝇在舞蹈。
怪不得呢,哈哈。有点想吐。
哦,顺带一提,这个座位在垃圾桶旁边。
……
老班的历史课长得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俞让努力的想听进去,这知识却进不了脑。迷糊着,周围的人的脸在自己面前越发扭曲变形,好似爱德华.蒙克的画中尖叫的人影,但他们刺耳的叫声却像是在笑。
他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他的眼神渐渐失焦,灵魂飞渡到6000英尺外。
世界是这样一如往常的运转着呢,着实让他感到安心。
视线坠入黑暗,他又做了个梦,不,不止一个,斑驳的好像万花筒中的倒影,他好像在梦里经历着不同人的人生,在他逐渐发现了一点零星的趣味时,看到稀疏的明亮照亮了他的前方。
那是火,火焰,大火。
尸体,分不清是动物的还是什么的,焦炭一样糊在地上,偶尔伸出一只渴望救赎而不得的手,燃烧的森林里到处是扭曲的尖叫声。这是炼狱吗?又一层炼狱?
火焰包围着小小的他,是的,他那时一定还年轻。
茫然无措的他坐在地上,爷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向他端起了猎枪——他不是来救他的。
看着他,爷爷苍老的脸上出现了难以遏制的波澜,像一枚子弹击碎平静的镜面,坠入了大海的波涛。
“你这个……恶魔!”恶魔这两个字被嚼烂吞噬,深入骨髓。
不,不是的,不是我。
话语堵在喉咙里,像难以击发的子弹。俞让正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梦突然醒了。
左耳传来一阵巨痛。
“小兔崽子,又让我逮到了吧!”老班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整个人都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敢在我的课上睡觉,你好大的胆子啊。”
“痛,痛痛痛——”
“站好了!”
迎着同学们惊恐的目光,老班继续执行着正义的惩戒。
“本来我都不想说你了,既然你都撞到枪口上,”俞让被老班摆成端端正正的军姿,又在她威胁的眼神下定格在了这个姿势,“诺,这一周的值日由你承包了。”
“啊?”
耳畔传来同学们嗤嗤的笑。
“谁在笑?再笑和他一起去打扫卫生去!”老班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去,班上顿时一片寂静。
“那我……”
“你就在这继续站着,我什么时候说坐你再坐,免得你再睡着。”
“好……”俞让勉强应着。
好无聊啊。
课程,时间,一天天的都是……无聊。包括他自己也是,他感觉自己就像半截浮在水面上的枯木,了无生机地被水波推向前去,划向那命定之死。
但这一切是有意义的对吗?
他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努力,努力,努力。
没人再吱声了,他努力撑着眼皮看着那如同流水一般划过的粉笔字,灵魂却飘到了不停摆动的挂钟上。他看着秒钟在动,躯干努力撑着自己站在原地,灵魂却只是沉闷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
所以说不愧是他,站着也睡着了。
是他太格格不入吗?或许可以这么认为,过去在医院的日子也总是这样无谓而枯燥的重复,重复着,他没办法记住那些或友善或充满恶意的面孔。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周围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真可怕。
他并非完全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只是他们都用着或讥讽,或嘲笑,或怜悯的眼神凝视他,他的大脑处理不了那些复杂的信息。不,他的前额叶才没有被切除。
所以他逃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在笑什么?
他是在舞台上独演滑稽剧的小丑,欢笑的神色也不属于自己,存留在他残存的躯壳的只有“空”。
一片空白,世界的一切意义都失去了意义。所有人都无意义的扭曲着,声音从无穷高处的遥远传来。空白的世界没有色彩,只有梦里还有点声色,像电视雪花屏一样杂乱。
“空,空。”
他细细地琢磨着这个词,也觉得自己似乎又忘了点什么。
……
梦境的空白中,有蜘蛛在帷幕上编织。
——正在上演的剧目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