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让昏昏沉沉的醒来,不知白天黑夜。抬眼,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片晶莹的雪落在自己的鼻头,凉丝丝的带着夏日刚从冰箱拿出的雪糕般的冷气,很快被他的体温融化了。他感到惊奇,出生在南方的他还从未见过雪,如果说有也只是在梦中。“这又是一场梦吗?”他意识正恍惚,仿佛身处天国,耳畔却传来轻柔的耳语。
“你醒了?”
这声音轻柔好听,仿如融冰的春水,让他的耳朵一阵温热,他惶急的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与少女的姿势竟是如此的尴尬——仿佛孩提时依偎在母亲怀里时的倦怠,他将头枕在少女的双膝上,转过头去时少女的脸庞与自己只有一厘之差。她那金色的如蝴蝶般轻轻颤动的睫毛和她鼻尖上的细微的绒毛,她的面庞,她的笑,此时无比清晰地一点一点展现在自己的眼前,温暖明媚,让人想到初升的暖阳。
天使。
少年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无论何种的倒霉,委屈都在少女的怀中化掉了,他现在就想看着少女,目不转睛。
他看着她,她分明是闭着双目的,仿若酣睡的孩童般,可偏偏眉间又仿佛带着浅浅的慈爱的笑,金色的刘海,金色的双麻花辫轻轻的摇晃着,仿佛唱着温柔的摇篮曲。
他听见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连滚带爬的逃开了。
“没关系的,你可以多睡一会儿。”少女的声音空灵渺远,仿佛是在与无限的远方对话,“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你……你是?”
俞让眼眶忽地一热,自己和少女分明未曾谋面,他却凭空地觉得忘却她是一种罪过,眼泪扑朔朔地落下来。
“你又不记得我了,但没关系,”
少女来到(更像是飘到)少年身边,用那双白皙的手拂去少年的泪水,莞尔一笑,两条金色的麻花辫被风吹过,在胸前摇晃着。
“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助你的就好。”
“帮助我?做什么?”俞让恍惚着,“难道你是要来接引我上天的天使?”
可我分明罪孽深重,无法得到救赎。
他的心中冒出这样一句低沉的自白,分不清这是否是属于他的思想。
少女笑而不语,她的手体温很低,触碰到的地方凉丝丝的,俞让恍惚间却看到她笑容温热,让他不敢直视。
“我是来指引你的。”
“指引……什么?”
“你的梦境,首先便是你的噩梦。他们现在太杂乱无章了,你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将会面对什么。你会像西西弗斯一样永远看不到道路的尽头啊,可怜的你。”少女轻轻地叹息,“但作为影子,你必须承受命运,为命运赎罪。”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俞让没有掩饰自己满心的疑惑,“或许你可以用更直白的方式和我说?”
“因为,你回应了。”少女的声音更加飘渺虚无了,甚至让俞让感觉到了一丝有气无力,“无知者才能保持着泡泡般的幻梦,当你下定决心扬帆远航的时候,请务必抛下你的锚。”
“锚?”
“请务必保持清醒,铭记意象。”少女又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转过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继续去记录真实吧,你是在春分时候入梦的,在太阳直射到赤道之前必须醒来。”
仿佛在吟诵着一首无名的诗,她抬起头,向着天上的太阳。
“必须在那之前醒来……否则幻梦便会永远成为现实。”
“我,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我?我该怎么做?”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她来到俞让身边,忽然有些急切地拉住他的手,“从现在开始,你能更用力地铭记住这一切吗?无论是现实的幻象,还是幻想的现实。请记住那些或年轻或老迈的,或美丽或丑陋的,或肮脏或圣洁的,所有的梦境与过往,答案就藏在其中,遵从你的内心,完成这一切吧!”
“什么?”
一边困惑着,他眼角的余光却察觉到少女的眼角落下透明的泪。她的手在逐渐变得透明,宛如梦境中的虚幻,泡沫一样,在阳光中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影。
“就算一直逃避下去,我们也终究会完成这一切的——这是我们的宿命。”
“喂喂,不要再谜语人了……”俞让有些着急地询问着,“你不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吗?我要面对什么,我该怎么做?”
“……我无法直接给出你内心的答案,就像我不能成为你,我只能用一些提示和引导来帮助你寻找它。但我能保证至少在这里你是清醒的,可以自己思考该做什么。”少女温和地笑了笑,“思考是有益的,可惜现在时间不多了,不然我们还可以试试更多方法。比如我听说苏格拉底是一位不错的先生……”
“我……”俞让又有些迷茫,但看到少女微红的眼时,他心中又不知从何来了一股蛮不讲理的勇气,“好,我一定会找到那个答案的,一定!”
“嘘——”少女的指腹轻轻点在了俞让那缺乏色泽的嘴唇旁,歪着头微微眯起眼睛,少女留下了最后的告别,“你听,世界在唱歌。”
俞让下意识惊慌地想要抓住少女的手,却听见声声仿若古老梵乐的唱调,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有孩童的嬉笑,有老人的叹息。
“深渊之影子,你在春季苏醒了。
沉睡者唱起未完的歌。
梦与现实觥筹交错,
以这美味甘霖抚慰心灵吧!
混乱的终焉狂欢将近。”
漫天的金色飞蛾向少女扑来,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少年已经分辨不清少女的所在了,他只能一边顶着纷飞的飞蛾向前方走去,一边大声地呼喊着。
“喂——,你去哪儿了?”
“秩序是透明,乱是五彩;
期待者有罪,旁观者清白。”
“我看不见你了!”
越来越多的飞蛾蒙住了少年的眼睛,他只能竭尽全力的向光的方向奔跑去。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适志欤,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遽遽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 蝴蝶之梦为周欤?”
“回点人话啊!”少年有些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向什么方向去追,只是盲目向前奔逃着。他跑得越来越快,却怎么也追不上那道如光的幻影。
“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少女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呢喃的梦语。
“请记住你是谁。”
最后一句说完,一晃眼的工夫,少女的身影便如轻柔的泡沫般消失了,在她最后所停留之处却是留下一本厚厚的书。
少年连忙跑过去查看,那书页却在他触碰之时自动翻开了。于是世界变成了刺目的白,这过于亮眼的白让他分不清方向,就如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
而转场的间幕,他听到掌声雷动,他下了台阶,前往演员休息室,人们手捧着鲜花等他,面容模糊不清,像一张张剪纸窗花,在那梦境的空白上,有蜘蛛在帷幕上编织。
正在上映的剧目是——
《皆大欢喜》
“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男女都只是演员,各有其入场和出场。”
梦境是不需要逻辑的,他无奈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