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下了雨后的走廊实在是太滑吧,两人纷纷扑了一跤,姿势那是非常尴尬。
不过他们倒是谁也没在意谁,转个身又坐了起来,也不在意走廊的地板干不干净,只是坐在廊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的衣服都被暴雨打湿了,一个两个都淋成了湿漉漉的落汤鸡。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笑了起来,再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得肚子抽筋,似乎想用笑声来抵御恐惧似的,他们笑了很久,笑得放肆,也不在乎会不会被怪物听到。
“挺险的啊。”王二狗先发出了一句意味不明的感慨。
“是,是啊。”
“但我的枪法不是还挺准的嘛。”
“噗嗤——”
“靠,你又笑什么。”
“不,不是,你这话怎么这么像立flag,不吉利不吉利,快,收回去。”俞让侧过头看向王二狗,忽然又笑了出来。
“怎么还笑?”
“不是,你看你这个发型……”
“有什么好笑,没见过鸡毛吗:)。”王二狗拎起他那淋湿的红发,露出一个可爱的露齿笑。
“对,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噗——”俞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努力捂着肚子笑着,“二狗哥是警察吗?为啥还有枪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还笑得出来啊,不看看自己连鞋都丢了,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脸都不要了。”一边说着,王二狗自己也忍不住莫名其妙地发笑,脸上的表情时阴时晴——看得出来在很努力地恢复严肃,“保安配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别想那么多了。”
“对对对,我就是没脸没皮,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哈哈——”俞让已经不在意真相是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地为着自己的没品笑话死命乐呵着,一边锤着地板一边捧腹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笑得连知觉都麻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这样笑,可就是忍不住啊。
“别,别笑了。”王二狗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且,以后也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啊,什么。”俞让擦了擦眼角。
“哥们,老子好歹是一个……保安,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呢。”王二狗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而且,你也……别那么不在乎自己。”
“啊……谢谢。”俞让眨了眨眼,将身子挪了挪,坐得离王二狗近了一点。
“我也不是想听你说道谢,只是,哎呀。”王二狗也有些语无伦次,俞让却抢过他的话头。
“二狗哥。”
“嗯?”王二狗回过头。
“实话告诉你,你还是不笑的时候最好看。”俞让将横沟肌扯开,露出一个带着眼泪与鼻涕的大大的笑容,他似乎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笑,笑得有点僵硬。
“狗屎。”王二狗又忍不住笑了,活像一个阎罗小鬼。
又是良久的沉默。
王二狗回过头,发现俞让又睡着了。
“这家伙……还真是一点心都没有。”他无奈地笑笑。
……
“需要提示吗?”
听到耳边传来的轻柔声音,他意识到自我的所在,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他看见她胸前荡漾的蜜色的双麻花辫,而那双平静的眼依旧轻轻闭着。
“你?你怎么在这?”
他想要坐起身来,少女却轻轻按住了他,用那双白得透明的手抚摸着他脸部的轮廓,幻觉似的触感,他还是不明白,只得茫然地四处张望着,“我还在做梦吗?”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雪。
“是梦,还是现实,有那么重要吗?”
少女歪着头,拿起他的手。
“此时此刻的我,对你来说不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他看着少女,她美好的有些不真实,但他无法否定她,她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他的手中,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遇见她了。她是一个有思想,有温度,能与他交流的存在,他完全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但可以听到她的呼吸。这样的她哪怕只存在于梦里,他也无法否定她的真实。
“我分不清。”于是他垂下了眼睫,像一条受挫的犬。
“我知道。”她的眼仍轻闭着,像一尊完美的雕塑,无喜无悲。
他一时竟是有些愤懑了,但又突然泄了气,向一个梦境中的存在发泄显然是不理智的,假设她是真的,自己也无法左右这家伙的想法,假设她是假的……他不敢假设那之后的结果,他的内心是如此呼唤着一个理解他现在处境的人。
“那好吧,那你能……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吗?”他抱着双膝,嗫嚅着吐出了颤抖的请求。
“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俞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含混不清地吐露出一点半真半假的心声。这就像和网上的陌生人聊天一样的,没有关系,没人会在意的,只是场梦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生活现在是一团乱麻,好像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噩梦,不断地被噩梦惊醒,又不断重历噩梦……”他的目光出现恐惧,他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不过他觉得少女应该能够理解他的,于是他伸出了手,“我想前进,我……不想被困在这里了。”
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倾倒出来自己的一切,尽管他明白她可能只是一个自己幻想中的完美存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她……也许只是幻想。
“仔细想想,你的生活中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变化吗?”少女歪了歪头,“你交到了朋友不是吗?”
“啊……你知道。”俞让将双手插进发缝,视线躲闪,“……朋友吗?可是我真的……”
“一个好消息,你现在有了一点前进的动力了。”少女还是那副不变的笑脸,似乎并没有直接告诉他答案的打算,“你认为这来源于什么?”
“我……这重要吗?我只是想知道解决目前这一切的方法而已。”他又忍不住去怀疑了,不过他随即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可笑,怀疑一个梦中的存在不等同于和自己左右互搏吗?
看着少女沉默的脸,他就无法抵抗对自己的厌恶,那如同黑潮一样的厌恶紧紧地缠绕着他,透过镜子他更能看到他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就像那些腐烂的尸体一样,他露出一个伤心的笑脸。
“哦,不,你不应该悲伤的。”少女皱起了眉头。
“……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说过,答案已经在你的内心了,只是你还没有发现。”少女又摇摇头,“……何必那么急躁呢?反正今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如好好聊聊。”
“明明上次是你说没有时间才急着赶我走的”俞让小声地嘀咕着,然后他看到少女在这白茫茫的雪原中凭空地变出了一间小木屋,木屋里面有温暖的壁炉和软乎乎的沙发,一旁的书架上摆满了童话,少女拉着他的手走进了木屋,然后把他按在沙发里,自己则找了个妥帖的位置靠在他身边,就像热恋中的小情侣那样温馨。
俞让不由得有些惶恐了,他不知道少女是不是对每一个来客都会这样“热情”地招待——但反正这是梦嘛,梦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这么想着,俞让自暴自弃地接受了少女的倚靠。
“你其实知道要怎么去做……可惜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留在你记忆里的只有破碎的即视感了,但它们都很有用。只要你认真挖掘的话,不论合适与否,它们都会给你惊喜的。”
少女一边摆弄着俞让的头发,一边继续说着她的谜语,俞让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玩弄自己 ,不过他也已经放弃思考一切,只是凭着本能喃喃着。
“我只想知道解决我现在的麻烦需要什么?”
南丁格尔长叹了一口气,半晌又给出了那个晦涩不明的回答。
“如果我说,这需要你的牺牲呢?”
她紧闭的双目此时却流露出一种悲悯的神色了,俞让就像被火燎了一下,忙着把手收了回来,他看着少女的沉默,心也在沉寂。
“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少女用拇指轻轻捏着他的手,他感受到她的体温,像南方的雪一样温柔而虚幻,她的面庞仍是古井无波,语调却温柔。
“不,不只是你哦,还有我,我和你是一样的。我也在经历着你所经历的,感受你所碰触的。但我相信你一定能解开目前的困境,因为你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少年抬起头来,他又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境了,少女总是那样徒劳无功地安慰着自己,虽然他承认他的确需要这份安慰——至少在经过了手术麻痹后再切开心脏会减少痛楚。
但当他听到她和他一样时,他承认他心中又抱有不合理的期待了。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请便。”
“你怎么能肯定,你现在经历的不是一场梦呢?”壁炉的火光幽幽地映在他那黑洞洞的眼中,他直视着少女,就像吸收所有光的深渊。
但少女毫不畏惧,她浅浅地笑着,语气坚定得不容置喙。
“当然,因为我知道一切。”
“一切……”或许她是神明,只有神明才会如此慈悲而狂妄,少年如此想着,心渐渐沉沦。
“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
“你不会看到的,不是吗?”少年反问着,“即便你知道一切,却也还是闭上了双眼。”
“你其实也有知道这一切的能力,因为一切已经在你的心里构筑好了,可是你还没有发现答案,这是因为你还没有勇气去对抗你的心。”
“……”又是这个答案,他想要逃跑了。
但少女就这么沉默下去了,于是世界就这样静谧着,他只能听见壁炉里的火焰“噼啪”作响。
“好吧,假设你说的是对的吧,就假设我知道一切。但现在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他直起身来,试图用尖锐的反驳将自己从这一可怕的状态抽离,潜意识却在叫嚣着靠近,让他更加贪婪,“如果我其实一无所知……”
“不可能的,南丁格尔知道一切,南丁格尔无所不知。”南丁格尔骄傲地扬起头,就像在看着天上的太阳,尽管她虚构的场景中并没有太阳的存在,“对,你就叫我南丁格尔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提灯女神吗?所以你要吸引影子的追随……很对称的意象。”俞让看着自己的手指低笑着,"啊,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反正你也知道我是谁。”
“不,还是正式一点吧。就算不是第一次,我们也把这当作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好了。”南丁格尔向俞让伸出手,“我是南丁格尔,你是?”
“我是俞让。”俞让反握回去,三秒后松开了手,眼神变得平静。
“你很聪慧,我的兄弟,学会思考是一件好事。”南丁格尔忽然笑了笑,"我也希望你不仅仅只是做一个追随者,你其实有那种判读人心的才能,只是你总是将刀口对准爱你的人。"
“我……”
“如果仅仅保持着无知倒也是一种幸事,但我很好奇,你似乎还在挣扎着追寻着什么?”
“噼啪。”
壁炉中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那光芒轻轻地向影子靠近,奇异地散发出一种若即若离的暧昧。
“是一份执念?还是……”
"不,我只是为了自己。"他仓促地打断了南丁格尔,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在地板上的影子,似乎有,但又似乎很淡,怎么也擦不干净,“我受够了这无聊的循环了。”
“看来我们还是得换一种方式。”
南丁格尔自顾自地说着,突然露出了一个不妙的笑容,她站起身,转了个圈走到俞让身前,小皮鞋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她用力清了清嗓子。
"咳咳,重新认识一下吧,你面前的这位伟大存在,正是梦境图书馆的管理员,美梦的缔造者,孩子们的保护人,宇宙无敌美少女南丁格尔。”南丁格尔将手翻了个花,一张邀请函便很自然地从她的手中出现了——她一定是个魔术师,俞让正这么想着,便听到她悠悠的声音,“勇敢的少年啊,你愿意相信我,和我缔结契约吗?"
南丁格尔伸出手,再一次发出邀请,他抬头看着她的手心,那恐怕是他一生都难以逃脱的魔咒。
“我能获得什么?”
“我会帮你解读梦的意象,指引你的方向,只要你相信,我会让你做一个好梦的,让你的故事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要付出什么?”尽管完全不懂南丁格尔在说些什么,但俞让还是保持着本性的怀疑主义——他不得不怀疑,也不敢对梦境中的存在投入太多的期待,当他知道一切醒来后他终将一无所有之时,他就不再期待一场美梦了。
“你的一切。”
“我……愿意。”俞让没再犹豫什么,向南丁格尔伸出了他的手,他知道,他本也就一无所有。当他看向那道过分耀眼的光时,他相信只要他相信,便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