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愚蠢呢，小美人鱼，为了变成人类，而要抛却她美丽的鱼尾……她本来可以不那么做的。”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
坐在摇椅上的女孩翻开书籍，两条俏皮的麻花辫随着她轻柔的动作晃荡着。
……
他听到一阵悠悠的歌声，轻柔，仿佛恋人的呓语。
“你醒了？”
有海浪轻拍礁石的响动——这是一处暗礁后的洞穴。
下定如此判断时，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已的眼前被一片黏糊糊的东西给蒙住了，双手也被反绑了起来，他正挣扎着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脖颈却被一个尖锐的硬物抵住了。
“不要乱动，人类。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人类？
身后传来了一个属于少女的清脆声音，奇怪的是，即使在这样被威胁的境地下，他也没有感受到丝毫危险的意思，反而觉得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某种远古的呼唤一样，空灵渺远，勾起无数美好的想象。
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了，他咬咬舌尖，勉励使自己清醒过来，动动嘴唇，最终也只吐出一句苍白的废话。
“咳，有事好商量啊。”
“人类，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少女点点头，仿佛在确认什么，“那么，下面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清楚我就放了你。”
“好。”这种事他可不敢讨价还价。
“第一，你是谁。”
“我是……”
他没想到他会在这第一个问题上卡壳，不免有些尴尬。然而无论如何他努力地搜寻脑海中的记忆，结果都是一无所获，于是他也只能诚实地回答道。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少女皱起了眉头——尽管他并看不到，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象她这样做的可爱情态。
清醒点哥们，这姑凉还在用刀抵着自己的脖子呢！
他再次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有些吃痛了。
“做什么？”少女很是警惕地询问着，得到了一个大着舌头的回答。
“没，没The，您继续。”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我，我不是被你绑架的吗？”男人有些茫然地问着，他疑惑的神态不似伪装。
“……”少女沉默了一会，又把刀架得离男人的脖子更近了一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男人努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段后，缓慢地摇了摇头，“真的啥都不记得了，放了我吧。”
“真没用啊，既然如此就杀了吃肉吧。”少女无慈悲地说着，一边拿着刀在男人的胸口比划，男人顿时紧张起来，猛地一推，一个鲤鱼打挺便窜了出去。
眼前那片黏糊糊的东西掉了下来，他才发现那是一片海带，顿时无语。但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蠕动着身子就往那洞口的方向爬去。
“诶诶诶，回来，我开玩笑的。”少女急了，声线都变得有些尖锐，男人权当狗叫。
开玩笑？谁家开玩笑用刀抵着人的脖子啊。
男人没注意到的是，刚刚少女手上所拿着的“刀”，不过是一个略微锋利的石片而已。
他继续向着那个希望的方向爬去，一不留神却跌下了洞口，还好是跌到了海水里，虽然忘了大部分的记忆，但他能笃定自己原来是很会水的，不用担心。
总感觉这一幕有点眼熟啊。
——他好像忘了自己的双手双脚还是被绑住的。
“咕噜噜——”
啊，不要，就算要死，也不要死的这么滑稽吧，试图通过跳水逃脱绑匪却溺死了，这种事传出去会变成地狱笑话的……
他在下坠。
意识好像被定格了，他还想徒劳地思索着什么时，视野却又开始模糊起来。鼻腔里满是咸水味，似乎在下坠，又似乎要飘到了天上。身体明是在旋涡中浮沉，他却奇异地陷入到一股久违的安宁，就像在水中观察太阳的牡蛎，把浑浊的水当成了稀薄的空气。
“yv……”
金鱼会在大海中唱歌吗？
懵懵懂懂中，他看到那漂浮在海中的湛蓝身影，深蓝色的鱼鳞在阳光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辉。
“救……救我……”
是她在向他求救吗？
他向那深蓝色的天空伸出手，于是听到浪潮声。
……
“真笨，哪有人在自己被捆着的情况下还往水里跳的。”少女一边拧干湿漉漉的蓝发，一边抱怨着，“还好我及时把你捞了上来，不然你也要成为我父亲的收藏品了。”
“收藏品？”
“你看到了就明白了……男性都是一样无趣的。”少女显然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探讨太多，甚至是有些反感了，而男人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性子。他还在发呆想着刚才的那一幕，此时又不着边地向少女问了一句。
“请问，你是美人鱼吗？”
“嘿，你猜我想问什么。”少女摇了摇头，略带一点俏皮地吐出舌头，反问道，“我问你人类，你是王子吗？”
男人木木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哼，那最好不过了。”少女凑近了男人，自说自话着捧起了他的脸，“她们都说越是英俊的男人越要提防，特别是王子，我最讨厌王子了！你长得这么帅，幸好你不是王子，不然我还是要杀了你。”
“啊？你还要杀了我！”看到男人眼神中露出的惊慌，少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开始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少女朗声道，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杀了你多没意思，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个会说话的人，你留下来才正好陪我解闷……正好也当储备粮。”
“……”男人不明白少女前后的话有什么关联，只能用有限的沉默无声地抗议这一事实。
“瞧瞧，这样更好，你是个呆瓜。”少女无聊地拨弄着自己蓝色的长发，眼神中又露出某种奇怪的情绪，“我讨厌太过聪明的男人。”
男人注意到少女在待在陆地上的时候显然是喜欢显摆她那双白皙的双腿的，她此时正百无聊赖地交叠着脚踝。然而他也确信自己在大海中见到的那些闪着光的鳞片并非虚幻。
是女巫蛊惑了她，让她将那双美丽的鱼尾换成人的双足，来迎合她那心爱的那王子的需要吗？不，她怎么可能喜欢王子？看她那样子恨不得杀了全世界的王子。
男人觉得少女很有故事，不过他连他自己的过去都没搞明白，便也不去探究别人的过去了。他很想反驳少女自己只是暂时的失忆而不是彻底的傻子，但一想到变成“聪明人”有可能被少女杀掉，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喂，你在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少女正看着自己，男人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叫我月光吧。你呢？”
“我不知道。”
“呆瓜，既然你都失忆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再起一个名字呢？”月光皱起鼻子，忽然又用一种轻柔而又庄严的语调说着，“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次新生，你要好好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新生命。”
男人思索了一会，正要想说出什么，却突然跟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支支吾吾地叫了起来：“鱼鱼鱼……大，大大鱼！”
“嗯？”月光歪着头看着男人，“你给自己起名叫大鱼吗？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男人来不及解释了，转头就把少女扑倒了。
“你干什么！”少女显然很反感男人突然的推搡，正下意识地要将手中的贝壳刺向他的脖子时，便看到一头虎鲸从洞穴与海水交接的地方猛地撞了过来。
“啊。”
一切就像是电影的慢动作，少女的发丝慢慢地向空中游去，宛如梦境般湛蓝的眼中映着天空的碧蓝，而洞穴内的一切都开始土崩瓦解，海水倒灌进洞穴，鱼群在她周身荡漾，而那只虎鲸的血盆大口正向他们张开。
她一时晃了神。
“terminación！”
一切的崩坏终止于那句发音古怪的命令，虎鲸停止了继续的攻击，而汹涌进的鱼群和洪水也渐渐退去。
少女伸出她那如月光般皎白的手轻轻去触碰空中的虎鲸，眼底的海仿佛是化不开的忧愁。少女如安慰孩子般轻轻地拍了拍虎鲸的背部：“你是在担心他对我造成什么威胁吗？啊，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孩子，他是我的客人。”
虎鲸停止了继续攻击的行为，只是不安地摆动着尾巴。
“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它们不应该……它们为什么可以在空气里游泳。”男人有些语无伦次地质疑着眼前的一切，却反而获得了少女的一个白眼。
“为什么你不认为是自己可以在水中呼吸了呢？”
“可是……”无论是哪种解释，对男人来说都太过荒诞，但如果没有一个解释的话，男人肯定没法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一切。
“好啦，别忘了这里只是一场梦。”月光俏皮地回答着男人的疑惑，“梦是不需要逻辑的，不是吗？”
男人忽然愣了一下，他似乎抓住什么了。
“是的，记住这一切吧。”月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自顾自地唱起一首轻柔的歌。
“Mi hijo, hueso de mis huesos, carne de mi carne……”
虎鲸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了下来，而大鱼只是呆呆地望着游走的虎鲸的尾巴，直到它消失在深海里。
“就，就这样回去就好了嘛？”
“嗯，不然呢？”
“你们没有一个鱼类生命平等法庭之类的来统计一下它造成的破坏吗？”
“噗嗤。”少女憋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你也会讲冷笑话。”
“怎么了，这不是应当的吗？”男人还想在说点什么，便看见女孩的神色再度温柔了起来。
“不用担心，大家都是好孩子。”少女回过头来吐了吐舌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最近总是很暴躁。但只要你和它们好好交流的话，大家都会和你当朋友的。”
“他们，会和我做朋友吗？”
“会的。来吧，我教你怎么和鱼儿玩吧。”
“诶？”
“我们是海的女儿，我们包容一切，我们抚育一切，我们见证着生命的起源，从细胞到生物……一切从虚无中开始，最终也在虚无中结束……”
少女又唱起那来自遥远故乡的歌，歌声悠扬婉转，像那遥远的呢喃。紧接着，她的周身泛起了轻柔的光芒，仿佛是月华为她织了一层披在肩上的薄纱。鱼儿们游动着将那薄纱掀起，时而纵情欢舞，时而温柔地勾勒出少女曼妙的曲线，而少女在那之中旋转。
“Mi hijo, hueso de mis huesos, carne de mi carne.
El profeta cantarácontigo:
Túeres hueso de mis huesos, carne de mi carne……”
男人一时忘了自己可以呼吸。
“你真是人鱼公主？”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她，得到她朦胧地像诗一样的回答。
“我没说我不是啊。”
“那……你不恨人类吗？”
“你猜。”
她那静静的脸上又流露出一种月光般的哀愁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只能报以沉默，过了一会，人鱼又主动地询问他了。
“大鱼，你没想过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我，我不知道。”
“你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懦弱的孩子。”
男人又不说话了，这让少女倍感无聊，于是又拉住他的手摇摇晃晃：“大鱼，你都听了我的故事了，也给我讲一个故事呗。”
“可是，我失忆了啊……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男人苦恼地回应着。
“怎么可能，人类不都是故事大王吗？”少女直直地盯着他，“就算你现在没有故事了，你应该也知道怎么开启一段故事吧。”
“你怕不是有什么误解。”大鱼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只能回避这个问题，“我没有故事。”
“唉——”但少女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一点故事都没有，恐怕不是人类吧？”
“啊？”大鱼有些懵逼，他不知道会不会讲故事和他是不是人类有什么关联。
“好吧，我理解，也许你只是不想说而已。这样吧，下次你找到了新的故事的时候，请务必回来告诉我。”
“下次？”
他听到心跳的声音。
“这是一个友好的交易，不是吗？”
浮动的泡沫遮盖了他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