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缨费了小半天的时间,才纵马奔回城外的那处小院。
此时已经接近日暮,小院里已经生起了炊烟。
柴门打开,一张胖乎乎的小脸迎了出来:
“姑姑回来啦!”
“你娘亲回了趟家,过两天就回来。”赵缨蹲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她此时早已扯下那副大胡子,露出清俊的面容。
赶了这么久的路,浑身的臭汗使她的衣服黏在了一起。她习惯了干净,自然觉得浑身都难受。
于是她刚回房里,就又抱着一摞衣服直奔溪边。
溪水在屋后百十步的位置,清澈见底,且杳无人烟。
天气渐热,溪水依旧清凉,赵缨掬了一捧水,“噗”地泼到脸上。
只觉一股透骨的寒意沁入肌肤,她顿感头脑清明、暑热顿解。
“痛快!”她吼道。
她不只是痛快于这丝清凉,更痛快于计划的顺利!
她痛快地攀到一颗大石头上,也不解衣,就这样一个猛子扎进了溪水中。
任凭冰冷的山溪水包裹着身体、涌动的水流打散头发。
直到一口气再也憋不住,她这才舒展着身体浮上水面。
一仰头,湿漉漉的秀发带起一圈水花。
望着山高林密,溪水潺潺,更有山风肆虐过谷间,她畅快地直想长啸出声。
低下头,水面的波纹中倒映出了一张清丽的脸。
这段时间,她一直心心念念着复仇的事。
除了那股子恨意外,又何尝不是在逃避?
逃避她突然的变化,逃避她如今的身份,也在逃避,这个陌生的身体。
以及一切的事实。
她甚至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自己的脸。
“这……便是我吗?”
她伸手触摸向水面,一圈圈的涟漪又将这张脸打散、打花。
“是啊,这就是我了。”
她一件件地除掉衣衫,直到露出光滑白皙的躯体。
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玲珑起伏凹凸有致。若在前世,绝对称得上是他的梦中女神。
那时的他要有这样的女朋友,可是做梦都要笑醒的。
她一寸寸地抚摸,一点点地检查。
“天蚕蛊的效用真是强大,胸腹两处那么狰狞的伤口都已痊愈,连道伤疤也没留下。而且,这几日如此暴食,竟也丝毫没有长肉……”
想着想着,她笑了。
不由自语:“也罢,做个女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水流冲刷走了身上的污垢,又带来了新的东西。
赵缨慢慢地察觉到不对劲。
琼鼻微微一皱,她不由惊讶道:“血味儿。”
借着夕阳,她看见水面逐渐染上了绯色。
不是残阳余晖,而是血的颜色。
溪水的上游出事了!
她急忙从岸边石头上取下衣物,三两下套在身上。
要不要去看看?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就被她否决。
开玩笑,自己这三脚猫的工夫瞎凑什么热闹。
正准备收拢衣物往回走时,只听“嘭”地一声,一物重重地落在溪水之中,带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她抬头看去,只见溪水那边壁立千仞,山峰高入云霄。
不知是什么东西从那么高的悬崖峭壁上直直地落了下来,正砸在她的面前。
正疑惑间,一截枯木也似的“尸体”竟直直地浮了上来。
赵缨只看了一眼,“卧槽!”一声便惊呼出口。
“白山?”
河里飘着的,不是龙王庙里遇见的白山又能是谁?
他离着赵缨并不算远,赵缨几乎是稍微伸一伸胳膊就能够到。就当她半是担忧半是好奇地凑近去时,那“尸体”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而后一只手猛地攥了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手腕。
便是赵缨经历过一些事情,这一下子也险些把魂都吓了出来。
“救……我!”
一句话挣扎着说完,那家伙似乎便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但那攥住她手腕的手,却仍旧牢固得如铁钳一般。
赵缨这才回过神来。
此时天光昏暗,孤男寡女同浴水边。美人衣衫半掩,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这场景看上去就旖旎,她前世做的春梦里常见。
只是如今场景中的美人成了自己……她怎么想怎么感觉怪异。
赵缨叹了口气,自语道:“怎么说也救过我一命。”
言罢,她费力地将他拖到岸边,气运丹田,沉腰发力,而后一声轻喝!
那家伙身材颀长,虽然看上去精瘦,少说却也有个一百五六十斤。赵姑娘单臂一甩,竟生生划出一道弧线,将其远远地甩到岸边。
身体与地面亲密地接触,那家伙猛然痛醒,而后白眼一翻便又无了声息。
“抱歉抱歉,可千万别死啊。”赵缨连连致歉。
所幸,白山除了没醒过来之外,其他方面倒与活人无异。
只是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竟有不下二十处。
看来不赶快救治的话,估计这家伙也活不了太久。
“嘿!你可算是来着了,离这儿不远就有神医。”
赵缨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如一个收获的老农般往院中赶去。
院门一开,小武还守在院门处,老卢则是如一个老农般蹲坐在台阶上。
“神医,麻烦救他一救。”
赵缨将伤员杵到卢神医面前,而后者却只是斜着眼睛,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
赵缨一咬牙:
“诊费我出!”
卢神医神色奇怪地看了看她,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来历不明的人不能乱救。
可他想了想最终倒也没说话,只是扶着那人进了房中。
“神医伯伯,如何?”赵缨急切地问道。
虽说这个世界江湖险恶,但她前世二十多年的教育却不允许她做出见死不救的事来。更何况这家伙怎么说也算自己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只怕那天得被雨淋死在山谷里。
只见卢神医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缓缓地搭在伤员的手腕上,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袋,却并不吐气。
“他身上的外伤好办,只是体内经脉处却又有多股真气在互相纠缠抗衡,此非我所长。”
“真气?”赵缨不解。
卢神医吐出一口硕大的烟圈来,说道:
“此人定是位内家高手,少说也有五段的修为。但其体内的真气并非同源,而是旁人留在其经脉里的,当是他近期和人对拼过内力所致。此时经脉之中不同本源的真气少说有七八股,互相搅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赵缨早知这书生有些功夫在身,却不想还是个高手。可如今这情况下,他身上修为越高反而越是难办。
她越听越是头大,小脸皱成了一团:
“能救吗?”
“真要救,只需另找一位内家高手帮他梳理经脉即可。只是荒山野岭,去哪里寻高手呢?等寻到了,只怕什么都来不及了。”
卢神医摇着头道。
这就麻烦了呀。
“神医可知梳理经脉之法?”赵缨鬼使神差地问道。
或许,大概,说不定小蚕会有点什么办法。
卢神医失笑一声:“便是知道又如何?你我二人全无内力,如何施展得出?”
虽如此说,他还是将那法子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赵缨依言照做,不时地调整着动作姿势。
“内关和血海,是这两处穴位吗?”
她分别扣住伤者的脉门和腿侧,却并没有感受到老卢所说的“内气”流动。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气馁。
感受到心口的蚕神逐渐开始鼓动,她不知觉间扬起了嘴角。
人的内力是它最喜欢的食物,就知道这家伙受不了诱惑。
老神医摇头失笑道:“年轻人敢于尝试是好的,但有时明知不行,却也没有必要多费这些工夫了。”
可他笑着笑着,眼睛却瞪得好大。
胸口的蚕神兴奋地嗡鸣不停,在赵缨无意识的情况下,不住地有内气顺着那两处大穴涌出,又顺着她的指尖流入体内。
她只感觉身体忽冷忽热,情知是不同来源的多股内力,通通顺着自己的经脉涌进了胸腔。那浩瀚的内力就如百川归海一般,但蚕神却照单全收,竟没浪费一丝一毫。
白山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赵缨倒是面色红润了许多。
丝丝血雾飘散在那伤员的伤口周围,又随着蚕神的一缩一放收入体内。他身上的大小伤口,也随之逐渐地结痂。
并没有多久的工夫,那家伙和赵缨竟都是大汗蒸腾。
“这......如何可能?”卢神医惊掉了下巴。
他行医大半辈子,看过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日所见却直让他怀疑,这半辈子的医书是不是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感觉蚕神渐渐安分了下来,赵缨也如一个溺死鬼般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疲惫地几乎站立不住。
“神医,他的内气问题已经解决,外伤可就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卢神医连忙道:“先用金疮药止住血,再熬上几味补药,静养一个月,就能下地了。”
说话间,小武已经取来了金疮药。
卢神医正欲解衣,但见赵缨依然直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由奇怪地望着她道:“我们要抹药了,赵姑娘不回避吗?”
“回避个啥呀,都是大老爷们……”
她话说一半,突然止住了声音,而后尴尬地溜出了房间。
看来新的身份还是需要再适应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