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崔府中宴席通宵达旦,直到这时才刚刚停歇。
凉亭中,知府手捧一卷不知什么经卷,眉头紧皱。
他似在读经,心神却完全无法沉入其中。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头都没抬:“找到了吗?”
“属下无能。”锦衣绣袍的汉子惶恐地扑倒在地。
这汉子袖间却是鼓鼓囊囊,一看便是在这次抄家中收获颇丰。
“手下的弟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整个赵家已经挖地三尺,只是……只是仍不见那凶煞之物。还请府尊明鉴,莫不是消息有误……”
知府一个眼神扫来,这汉子意识到说错了话,顿时叩首不语,吓得体若筛糠。
他趁机捞点钱,知府是默许的,但知府交代的任务却得完成才是。
有一点他始终没敢报告:其实抄家小队早就找到了凶煞之物的踪迹,但却只留了两个人看守,剩下的都跑出去捞钱了……毕竟抄家这活儿,晚到一刻,说不准值钱的东西就到了别人的腰包了。
但可以想见,这消息若是落在知府耳朵里,他将承受怎样的雷霆震怒……
良久的沉默,那伏倒在地的锦衣人亦不敢说话。
“嗒嗒嗒...”
又是一个锦衣绣袍的汉子疾行入这处小院,还拎着一个硕大的麻袋。
崔知府终于出声:“找到了?”
“找到了!不过……”
第二个锦袍人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他纠结了半天,干脆一拉袋口:
“府尊请看。”
崔知府微微抬起眼眸。只是这一眼望去,他只觉得头更疼了。
张开的袋子口处露出来一段焦黑的东西,细看之下才知是两截残躯,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这是何人?”
锦袍人硬着头皮:“想必,想必便是吴参将。”
他说完,见知府大人无喜无悲,终于大着胆子递上一物:
“这是属下在现场找到的,当能说明尸体的身份。”
他递上的是一方玉印,“渝州府参将吴青雷印”字样清晰可见。
“属下赶往那处院落时,却只见火烧过的残垣断壁。此处院落中尚有打斗的痕迹,屋里也有没烧干净的药草痕迹,属下分析……”
他说到此处,不由抬眼望了望知府,见对方没有恼怒的样子,这才继续:
“属下分析,参将大人确实在此疗养过,只是被人杀上了门,为此双方还斗过一场……参将大人应当是败了,凶手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知府不住地揉着太阳穴,以此来缓解脑中的晕眩。
“凶手是谁?”
“属下…属下不知。”
“不知?”
崔知府念叨着,声音并不大,那汉子却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与身旁的同僚一起做了两个鹌鹑。
“我差你们二人,一个去查抄赵家,一个去寻访参将,结果你们回来就拿这个交差?”
知府的养气功夫极好,然而此刻他的话语已经很是冰寒。那两个锦衣人作为多年下属,如何不知这是府尊极其愤怒的体现?
“啪!”
崔知府将手中经卷拍在石桌上,力气极大,声音极响。
一道裂纹悄悄地从那书卷下面蔓延而开,越来越大,终于是“咔嚓”一声纵贯整个桌面。
两个属下将头又低了几分,都装作鹌鹑的样子,大气都不敢出。
知府没说起身,那两个人便一直跪到腰酸腿软,也都不敢乱动一下。
那张石桌的材质,可是极其坚硬的花溪石,小小一方重数千斤不止。他们的脑袋,自问可远没有石桌坚硬。
也不知跪了多久,知府大人终于再次捧起书卷来,语气也恢复到了从前的威严:
“去吧,去查一查是谁下的毒手。记得隐秘一点,莫要走漏了风声!”
二人如蒙大赦,喏喏连声。
知府的手一离开石桌,那道贯穿了整个桌面的裂缝便接着向下延伸。
“轰隆——”
沉重的石桌竟以这条裂缝为界,向两边分裂开来,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中,二人只听见知府平淡地声音:
“下次再拿这个交差,就该要小心自己的脑袋了!”
……
地砖耸动,一个灰扑扑的脑袋探了出来。
沈川朝着四周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危险,这才一个纵身急跃而出。
只是他失了内力,体内气力不济,这一跳竟错算了高度。他的脚步被洞口一带,竟原地一个趔趄,几乎便要扑倒在地。
好不狼狈。
“原来白山少侠也有这等尴尬的时候!”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被如此揶揄,沈川竟也不气,反而稀奇地道:“原来你会笑。”
“?”赵缨莫名其妙。
不过细细想来,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先是遭遇生存危机,后来安定下来以后却是忙于复仇。
这等发自内心的笑,还真的是头一次。
她随后爬出洞口,虽不那么潇洒,却也不像某位少侠一般翻车。
“你对渝州更熟一些,快看看这是何地?”
沈川不住地掸着灰土,但这身潇洒的白衣却始终灰扑扑的。掸了一阵儿,他似也认命一般长叹口气。
赵缨这才四顾,只见此处仍旧在一处祠堂中,只是残破不堪。
这处祠堂比起赵家的,要更大,但是屋子显然年久失修,连屋顶都破了个大洞。
风从没有窗扇的墙洞里吹来,吹起地上厚厚的尘土,吹得祠堂中灰蒙蒙一片。
列祖列宗的牌位处,蜘蛛丝堆积得如雪一般。赵缨费力地撕开一角,这才显露出其下面烂糟糟的牌位。
“先考衍忠公之灵位……”
赵缨伸手将其取出,念一遍,而后在记忆中转一圈——
“此处竟也是我赵家的祠堂。”
然而却不知为何无人修缮,以致于残破成了这样子。
二人跨过倒塌的大门,看到的却是一处破败的村落。
“你小心一些,这种地方若是有人,那定然是来者不善。”
沈川不忘提醒道。
赵缨握紧了血矛,却反怼道:“现在咱们才是来者。”
二人在村中摸索了一圈,只见家家残破,更无一个人影。
他在村头找到了一块碑,上面只有“赵庄”两个字。
“嘿!却是你本家!”沈川笑道。
赵缨却是疑惑,她记忆中却不记得自家这么一处亲戚。
从自家密道通往此处来看,赵庄的赵应当和自家是一个赵。但却不知是什么缘由,导致整个村子荒废。
“看来此处至少有半年没有人住了。”沈川又在村中转了一圈,如此断言道。
半年……半年前发生了什么呢?
赵缨的脑海中确实闪现过几个记忆碎片,可当她特意去捕捉时,却又怎么也抓不住了。
正思索间,她忽听脚下“咔嚓”一声,似乎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同时俯下身子,将那东西挖了出来。
那竟是一截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