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川的心事

作者:如此愉悦 更新时间:2024/3/13 21:09:07 字数:2990

二人如此闲谈着。

自从来到西街的地界,路边的乞丐、流浪汉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崔府在城北,那里算是渝州城的富人区,各豪强大族大多居于此处,因此治安还算说得过去。东面靠着码头,靠着来来往往的船只,怎么都能有口饭吃。

可西城就不同了,赵缨二人一路走来,几乎每条街上赵缨都能找到几个无家可归的人,裹着勉强蔽体的破烂衣衫,靠在墙根上打着盹。

这还只是西城,若是更破败的南城呢?

“渝州城怎到了这个地步?”赵缨很是不解,此处比起北城那个觥筹交错的院子、歌舞升平的妙乐坊来,相差简直天上地下。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渝州城。”沈川言道。

这还只是在明面上的,实际上若再往里面走去,找几处破败的院子,她当能找到更多的无家可归者。

这些人,大多都是附近山里的农户,因活不下去而来城中挣一口饭吃。

然而看他们这状态,这口饭估计都不够饱腹,更遑论其他。

“该死的崔江,这么多人他都视而不见吗?作为知府他这是失职!”

赵缨有些愤愤然,瞪大了眼睛,试图找出一个不那么麻木的面孔来。

“别费劲了,这种情形非止渝州城,但凡是个稍大一点的城里都是这副模样。荆襄那边更甚。”沈川似乎习以为常。

“那边凡是破了产的农户,要么到大户家里当佃农,要么也如这般在码头寻活计。无论哪种都免不了被盘剥的命运。”

然而近年来,由于世道越发地艰难,流民的数量竟也肉眼可见地增长着。

“都是被那平黎税给闹的。”他又叹。

他似乎被这些乞儿触及到了心事,忽然道:“我想不通。”

“嗯?”

赵缨没料到对方忽而发此感叹,好看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沈川低着头道:

“从幼时起,夫子劝我读书、师傅教我习武时,都说我下得每一份苦功都会有收获。我也一直如此相信的,直到后来行走江湖多了,却发现不是这样。”

“夫子们错了!他们总说能吃得苦才能享得福,可若论吃苦,谁又能比得过田间的农夫、码头上的苦力、战场上的将士们!可为何家财万贯的却不是他们,而是那些不曾劳作过半分的贵人?”

他这几年见过太多的不平事,越是游历江湖却越发觉得无能为力。这等郁结之气早就闷在心头多时,此时此刻,忽而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

“这世间何其不公平!”

国内天灾不断,北面还有北黎鞑子不断叩关,当此内忧外患的时候,京城的那帮子士大夫们却偏偏内斗不休……

单说这平黎税,便是征了又征,有些地方已经收到了二十年以后,甚至还有继续加下去的趋势。然而边关将士们莫说军饷,便是兵甲都时时告缺。

这些税,到底收到了谁的手中?答案想必也是不言而喻。

兴、亡,皆是百姓苦。

赵缨前世背过很多诗句,当时囫囵吞枣,今日当此情景却是忽地全部理解了。

“这世间本就不公平!”

她不由叹道。

想她自己的前身,那个叫赵四娘的小丫头,不也同样是这等不公平的牺牲品吗?自己千方百计地复仇,可不就是为了反抗这种不公?

但这等不公,似乎才是世间常态。

倒是沈川……赵缨早知他心里藏着事,但看这家伙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洒脱样子,也只道是他生性豁达,万物不萦于怀。

为此,她可不止一次地表达出羡慕来着。

可是细想起来,这等表面上的洒脱,或许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茫然与无力。

“你倒是胸怀天下。”

赵缨摇了摇头,笑得略微有些怜悯的意思:“可就是因为心太大了,明明是名门正派出身,前途无量,却沦落到如今这个田地……”

你不知我经历了什么,怎就敢说一句前途无量?沈川苦笑着想道。

他最终却也只是苦笑道:“大丈夫本就该胸怀天下。”

这句略有些迂腐的话,说的人多,真正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也难为他一腔热血却处处碰壁。

这个世界,似乎也没有理想主义者生存的土壤。

只是……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压在心里,当自己是铁人吗?

赵缨望着他略有些瘦削的肩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就这么一双血肉肩膀,还真打算扛起这个天下不成?

“你若真有改换天地的大志向,我也可以帮你。” 赵缨忽而真挚地道。

说罢,她似又觉得容易惹人误会,于是又补充道:

“我和你不一样,是个自私的人,眼中可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但是自私归自私,该有的义气还是有的。你就当是我投桃报李好了,你最近一直在帮我,我自然也要帮你。”

这句话一出,她忽地又觉得好笑。两个自身难保的可怜人,偏偏说着大话说要改变世界。

明明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河,她也不知为何就脱口做出了承诺。

也许是被沈川的理想主义所激,也许她本身便是热血未凉。

沈川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忽而招牌性地一笑:

“你应该的。”

他笑得高深莫测,出口如炸响的春雷:“我的真气还在你那里,你要是不好好用,我自己都不答应!”

“!?什么?”赵缨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就好像被老婆抓了现场的偷情汉一般。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救我的时候。”沈川继续笑道:“那可是我的真气,我自己当然能够感受到的。”

他甚至不光知道这个,还早知她气海中已是真气充盈,却苦于没有运用之法,因而一直卡在三阶的瓶颈上。

若哪一天这个窗户纸被捅破,只怕她直接便能达到三阶的巅峰,甚至直入四阶五阶都有可能。

毕竟可是自己的真气,自己多少年寒暑才练出的真气,全便宜别人了……

赵缨无言以对。

那你一直不挑明说,害我一直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天被发现了……她心虚地腹诽着,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毕竟承了大造化,得了便宜可不能再卖乖了。

不过见沈川没有刨根问底地问下去,赵缨也稍稍安心。否则小蚕的事,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好了,咱们该回去了。”

将心事宣泄出来后,沈川明显看着轻松多了,就连走路的步伐都加快了些许,一下子竟将赵缨落在了身后。

赵缨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她的脸上也不由带上了笑。

“你慢点!”

她小跑两步追赶了上去。

红轮西坠,将这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两人步伐欢快,倒和坐卧在路边、眼神麻木的流浪汉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年轻真好啊……”

一个老乞丐忽然感叹。

他的衣衫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很是整洁,在一众乞丐中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有小乞丐谄媚道:“帮主年轻时候也是条奢遮的汉子,比什么好汉都不输!”

“净瞎说!老汉我么子时候读过书?”

老乞丐扇着耳朵,好笑地摇了摇头,倒是让那拍马屁的小乞丐哑口无言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耳背的老乞丐,竟也掌管着渝州城数一数二的地下帮派——城西乞儿帮。

天色愈发昏沉,又一个跛脚乞丐拄着根竹杖而来,颤颤巍巍地坐在群丐中间,靠着墙根,享受着仅存的夕阳。

跛脚乞丐略微行了个礼,压低了声音,朝着老帮主报告道:

“帮主,查清楚了,这男女来西街地界上,似乎只是为了追一个偷儿。”

老乞丐似乎没听到似的,浑浊的老眼中满是茫然。

跛脚乞丐只好靠近了些,扯着嗓子:

“一个偷儿,枇杷巷那小子!”

“哦哦!来偷琵琶的……”

老帮主偏偏这时候犯了耳背,跛脚乞丐张了张嘴,终究是无可奈何。

“偷么子不好,偏偷琵琶,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就能出两声莲花落都不如的鬼动静,偷回家又有啥用?真是搞不懂、搞不懂……”

“帮主,不是琵琶,是枇杷巷……”

“我用你说?”老乞丐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了:“你管他来偷什么的?既然不是冲着咱们来的,那就不就搭理他们,更不用管他们是参将的人还是知府的人!”

跛脚乞丐表情很为难,似在思索这番话的有效程度。

他想了半天,终于又从怀中掏出一封请柬,试探似地问道:

“知府大人两天前才过了寿,今天又广邀宾客,大摆宴席。咱们去还是不去?”

老帮主吹胡子瞪眼:

“去什么去?老头子腿脚不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你们小辈想去,自去就好了!”

他的耳朵似是忽然好了,但眼神看上去却更加糊涂。

他接过请柬,正着看了看,发现看不懂后又将其倒了过来。

“什么破玩意,看不懂!”

他一甩手,这封信笺便被揉成了一团,而后飞回了跛脚乞丐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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