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缨将身体藏在柜台后面,只露出两只惊恐的眼睛。
为了看上去更逼真些,她甚至还时不时地做出发抖的动作。看上去便更像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弱女子了。
她面露忧色,这倒不是作伪。
从她的眼中看去,先见两个铁甲人各顶着一面藤牌,大踏步向前。
那两面藤牌既大又厚,几乎封死了沈川所有的进攻角度,逼得他一退、再退、步步后退。
而他每退一步,持盾甲士便踏前一步,这也就使得他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又两个甲士手持长枪,分列在持盾甲士身侧。
两杆长枪如毒蛇般探来探去,每次都从刁钻的角度钻出,使得沈川不得不在后退的时候还要分出心神来留意长枪戳来的方向。
在如此狭小的范围内闪转腾挪,无异于螺蛳壳里做道场。长此下去,只怕不被戳死也得被累死。
而在这四个甲士后面,还有两个雄壮的弩手。他们只是看住沈川的身形,并不做多余的动作。
可每当沈川想要向两边突围时,总会有恰到好处的一箭将他逼退。
他几次尝试,都是徒劳。
此番来捉拿赵家人的甲士共有十二人,除了这六人外,尚有六人守在门口。可即使是只有六人出手,便已经将沈川逼得只有招架之力,情势越发地凶险!
作为首领的孙老大正端着劲弩,厉声道:
“我们飞山军的六合阵之下,可不知杀过多少贼寇!沈校尉,你现在若是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沈川左闪右突,口中不断咳血,却依然讽道:
“那就让我看看,杀敌无数的飞山军是怎样在自家百姓面前逞威风的!”
此言实在诛心,正列阵前冲的六人小队都不由步伐一滞。就这般一瞬间的机会,沈川当机立断地纵跃而出,踏着云龙三折步,转瞬就到了六人阵之侧翼。
擒贼擒王,若能将那用弩的首领擒住……
刺斜里的一杆长枪却是打断了他的幻想。
“阿兄,莫要被贼人三言两语扰乱了军心!”
孙老二率着另一队六人阵踏步而来,及时补上了六合阵侧面的缺口。
飞山军的编制,五人分为一伍,加上伍长一共六个人,正好是组成六合阵的人数。
在战阵之上,却往往是两个六合阵相互配合,互相补缺。因此往往两伍并为一伙,此次来的孙老大便是伙长。
除此之外,飞山军往往设五伙六十人为一队,结甲子阵御敌;又设六队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结周天阵……其各种阵法变幻莫测,往往因实战需要而做变换。
战阵之下,再强大的对手也无惧。这便是飞山军称雄西南,号为天下强军的底气之一!
此中细节,沈川自然不知,但此时在两个六合阵的围攻之下,他只觉得压力骤然增大了不止一个层次。
便是这伙军士念及同僚之义,只求围困、不下杀手,沈川此时也左支右绌,险象还生不已。
该是时候出手了吧,再晚点这家伙会不会死在这里?
赵缨颇为焦急,但见沈川重围之中却是朝她暗暗摆手,她只好再次放下紧握住血矛的手。
还不是时候,他们的军阵依旧严密,寻不出破绽。此时出手和送死无异!
“沈校尉,论官职你是我长官,属下应当敬你!但今日公务在身,若再妨碍下去,属下便留不得情面了!”
沈川没有答话,只是一刀平斩。
事到如今,多言已经无益。
他只是心中暗叹,若是自己尚有真气在身,何至于如此狼狈?
任你大盾再坚再厚,挡得住灌满真元的一刀吗?任你劲弩锋锐,破得了护体罡气吗?
只是,想他自诩英雄,今日竟也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心中如此想着,眼神中却满是坚决。
孙家兄弟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事到如今,陷入窘境的何止沈川一人?他们两兄弟更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一方面是知府大人亲发、都司用印的调令,流程齐备,不容拒绝;另一方面又是新任参将的“心腹红人”拦在眼前。他们夹在中间,怎么处理都不合适。
他们并不知“参将已死”的消息,只知那将是本地掌军的最高长官。自己在他手底下做事,又怎好得罪?
难怪领到任务的时候,旁人都是一脸的同情……
沈川此时已经是身中数创,虽都不致命,但血依旧是血流越多。可看他那意思,半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
也不知是被那赵家的妖女下了什么蛊!
想到这里,孙老大顿时眼睛一亮。
“抓人!”
他只简单地提了一句,多年兄弟的孙老二却即刻会意。
他当即抽调了两人,向着柜台方向只是一指:“抓住那个妖女!”
眼前这个家伙确实难缠,但又何必与他纠缠不休?尽快完成此行的任务就是了!
还得花这么久才想明白这一关节,他暗骂自己糊涂!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那六人阵中便分出一个弩手和一个长枪手来。这两人各自端着武器,冷幽幽的面甲之下眸子漠然,并未因对方是个弱女子便心生恻隐。
赵缨紧攥枪杆,明眸也渐渐眯起……
这总该是时机到了吧!
“噔!”“噔!”
两个甲士转身、迈步、脱离阵型,来自一个方向的压力顿时大减。
可由于仍有两个盾牌手顶在前面,沈川的日子却并不好过。这两个牌手,若不动用内力只怕是难以撼动分毫。
他尝试着趁着这机会突围,谁知刚露出意向来,就被一箭一枪逼了回去。
气得他破口大骂,什么形象风度全抛之脑后:“碍事的乌龟壳,非要将老子往绝路上逼吗?”
“非是属下将你往绝路上逼,是沈校尉将属下们往绝路上逼!我飞山军自有军纪,若拿不回人,沈校尉可会替属下接受责罚?”
孙老大再三好言相劝,语气中还是带上了点火气:
“属下不解,沈校尉与那妖女非亲非故,何必如此拼命?”
是啊,为什么会拼命到这一步呢?
自家人知自家事,沈川本就有伤在身,又动不得内力,能坚持到这一会儿全凭秘法提着一口气。
且不说此时争斗之凶险,便是这秘法的反噬便也要他付出大代价!
可自己付出这么大代价,为的是什么呢?
他看向柜台方向,两个甲士大步流星,几乎是转眼间就到了柜台前。他看到一点矛尖从柜台后面露出,下一瞬便要兵戎相见。
她这三脚猫的武艺,能行吗?
沈川突然生出如此担忧。
下一瞬,几乎是本能地,秘法催动至最高程度。沈川几乎觉得损失的内力全都回来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力量感直让他畅快不已!
真气一瞬爆发,巨大的力道让四个顶在最前面的盾兵同时倒撤而回,六合阵中短暂地露出了大片空隙。
沈川就趁着这个机会,飞掠而出!
“嗖—嗖—”两只弩箭直冲他的胸腹而来。
以他的状态,本是万万接不得这两箭的。孙老大也知这点,因此这两箭也只想着攻敌所必救,借以将沈川逼退罢了。
哪知这家伙竟不闪不避,任凭尖利的弩箭深入躯体。赵缨明显地看见他的身体重重地颤了一下,鲜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口中喷出。
这家伙不要命的吗?
沈川脚步未停,钢刀带着风声劈向那两个甲士!
“嗖——”
“当!”
钢刀却被长枪兵拦住,不得寸进。
不该呀,以这时的力量,怎会被这等甲士所拦?
沈川再挥刀!
刀至半途,终于是变得绵软无力。
秘法所催动的力量,竟在这时候到了极限……沈川苦笑,只觉全身的力气如潮水一般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空虚感与无力感。
“可恨!可惜……”
好在这一刀虽未建功,却仍旧吸引了两个离队甲士的注意。
两阵十二人,重新将目光转向了沈川。
脱力倒地、又在一瞬间强撑着爬起来、横刀于前的沈川。
再不敢出岔子了!孙家兄弟的眼中都浮现出了决绝的杀意。
四只长枪同时对准了他,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位长官身上戳出千百个窟窿。
就在这时!
一杆血矛带着猎猎风声,以横扫千军之势猛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