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不告而访,倒是崔某招待不周了。”
崔知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面容无喜无悲。
这是他给人的一贯印象,不光外人很难从他的外表看出他的心情来,就连他最亲近的人,也很少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表情。
仆役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崔知府却连看一眼都欠奉。就好似那不是伺候了他十多年的忠心老仆,而只是一只蝼蚁虫豸。
他向来凉薄。
“知府大人,久仰久仰。”
花枝招展的鸡无肾笑意盈盈地打着招呼,勾肩搭背,就好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大袖隐藏之下的身躯却偷偷发力,运劲、下压,显然开启了一场无声的较量。
柳红蔻却只是静立一旁,冷眼旁观。
“这等无聊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崔知府面皮微微发颤,但也仅仅是如此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身形也没有晃动一分,显然在这场试探般的较量中并未吃亏。
下马威没有奏效,鸡无肾面皮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心念电转,却忽地收了力,咯咯笑了两声,表情有些有些悻悻,歉道:
“江湖上一贯规矩如此,知府大人休怪。”
崔知府一边说着“不怪”,一边毫不顾及地掸着衣服,目光中的嫌恶,已经不加掩饰。
果真是一群草寇,粗鄙不文,难成大器。
堂堂四品知府的官身摆在这里,你什么东西?就来这套江湖规矩?
他冷哼一声,不满道:
“既然要论江湖规矩,那崔某就以江湖身份与二位论处,如何?”
这就是扯淡了,若不看在他一地知府的身份,谁与他合作?
柳红蔻美眸横转,狠狠地剜着那成事不足的鸡护法,而后才有些尴尬地道:
“府尊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一向合作愉快,总坛那边便派了人作为支援。喏,这位鸡护法就是了。鸡无肾,与妾身同列“十二缺”之列,一手易容术无双无对,号称千面万化。”
崔知府抬眼,这才对这位鸡护法生出了兴趣。
树影丛丛,乌云遮月。
后花园中,三人密谋已过了几轮。
崔知府还是坚持己见:“再商议也是不可。时机不成熟,强行而为只会坏事!”
岁神道最近动作频频,在西北不断挑唆着各路反王,在西南也派驻了大量教徒。如今在渝州治下,竟也有地方整村整寨地信奉了岁神教。
任凭傻子也看得出来,这帮家伙造反在即了。
崔江自问不是什么忠良贤臣,如今天下板荡,他也未尝不能借助岁神道大规模造反的时机,割据一方,做个土皇帝。
渝州这个地方就很合适。
只是,自身的利益不能收到损害,这是他与岁神道合作的前提。
“唉,崔知府在渝州主政十年,如此民心,竟也说时机不成熟。”
蛇美人吃吃笑着,眼神却是很冷:“渝州城外,赵庄发生了什么事,但愿府尊还没有忘记。”
赵庄二字如同魔咒,崔知府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动容。
“跟他废什么话?”鸡无肾冷笑,跟蛇美人使了个眼色,语气很是跃跃欲试:
“不如咱们联手把知府大人做了吧,事后依靠我的易容术,扮作知府大人的样子主政渝州,还不是说什么是什么?”
柳红蔻不禁扶额,第一次见这等当面密谋的。
咱们手里有他的把柄,继续谈下去就是了,需要你这败事有余的家伙多什么嘴?
一刻钟后,鸡无肾鼻青脸肿,头上的发饰给扯掉大半,涂着蔻丹的长指甲也只剩下了一半……
柳红蔻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默默看戏。
“千面万化是吗?”崔知府挑着眉:“你倒是提醒我了,城北大营还有七千兵马,本官正愁无法掌握。”
他的眼神一直在鸡无肾的面前打转,显然是想要这家伙扮成什么人。
柳红蔻马上猜到了什么:“府尊是说,死掉的参将大人?”
崔江点头:“不错,吴参将的死讯,本府一直没有公开,却不想在这时正派上用场。若城北大营能纳入掌控,提前执行计划倒也并非不可能。”
“那便如此执行!我等也能对教主有交代了。”
猪头也似的鸡无肾几乎是喜极而泣:
“只不知那吴参将长什么样子?”
崔江又一阵沉默……实在是没见过那家伙真容。
他却忽地想起来,那日宴席上,似乎血蛟帮的什么帮主提过一嘴……
“有人见过他!”
……
入夜。
赵姑娘手提食盒,鬼鬼祟祟地翻进沈川所在的小院儿里。
左看右看,确认不会被秋月姐发现,她这才轻手轻脚地往那个亮着微光的房间摸去。
按说作为一个姑娘家,大半夜溜进一个男人房间,怎么都有点不像话的。可她没办法,有些事除了沈川,她还真找不到人去商议。
这个世界,她能信任的人并不多,除了卢秋月一家,就得算沈川一人了。
复仇这种事,她并不想要秋月姐一家参与。但沈川作为并肩作战的战友,却又不同。
她静立门前,正欲推门,手还伸在半空中,那门却先“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一个身影斜斜地倚在门边,大口喘着气,两只手还紧紧扒着门框,似乎不这样就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其人虚弱至此。
“沈少侠,何至于此?”
赵缨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搀扶着就往屋内走去。
“快放开,在下可是费了半天才挪到门口!”
沈川奋力挣扎着,嗓音沙哑又无力。
看着屋内桌椅横斜的样子,赵缨能想到这位少侠为了“挪到门口”,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但她并不打算搭理。
一个病号,没事不好好躺着,乱往门口跑什么跑?
现在的沈川,极瘦、极轻。原本还能称作丰神俊朗的身子,现在却憔悴得一阵风就能刮跑了似的。
赵缨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公主抱的那种……
“你……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沈川大窘,病态的脸上竟泛起两片潮红。
“哦,好的。”
赵缨从善如流,三两步奔到床前,一弯腰,却没扶稳,直直地将他丢在了床上。
这个地方本就不是什么富裕之家,床板也是极硬。这一下子,直将虚弱的沈少侠摔了个结实。
他的眉毛拧起,高大的骨架缩成一团,看上去竟有种“破碎感”。
反倒像一个黄花大闺女进了魔窟,眉眼间都透露着楚楚可怜。
这幅样子有趣极了,赵缨大乐,霎时间心头的恶趣味一个接一个地泛起。
“沈少侠……哦不,沈妹妹,今天落到小爷的手上,准备好接受我的蹂躏了吗?”
沈川还是第一次见赵缨这幅样子,实在是……该怎么形容呢……实在是猥琐之极。
他不知如何应对,只好闭目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