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缨嘿嘿直笑,将食盒打开,却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山鸡炖野蘑菇汤。
山鸡是在山上打的,野蘑菇是在山上采的。
她舀起满满一汤匙,另一只手掰开嘴巴,就往他嘴里灌。
“唔唔……”
沈川好悬没给她呛死,咕咚咽下去一大口,却烫得喉咙都差点起泡。
“我……我自己能来。”
粗手粗脚的赵姑娘不知所措,小声嘟囔着:“没伺候过病人嘛……”
上一世,她的父母身体都还康健,家中也无卧床的老人,自然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说起父母……也不知她的父母过得怎么样了,失去了家中唯一的儿子会不会悲痛欲绝……
她想着想着,神情黯然了下来。
“你……怎么了?”
沈川慌了神,只当自己推辞了好意,惹得眼前的少女不开心了。
赵缨只是抹了抹眼睛,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我爸妈了。”
你爸妈……赵天伦不是被你亲手送进大牢里了吗?
沈川想不明白,又不敢问。
日子总是要向前看的,赵缨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她又舀一勺鸡汤,直到吹冷了才送到沈川嘴边。
“张嘴,啊~”
这副语气,像极了前世时哄骗隔壁家小外甥喝药用的那种。
“味道怎么样?”她期待地问道。
“咳咳……很香,就是淡了点。”
“这个……淡是淡了点,毕竟没有盐巴。山里条件有限,有肉就不错了,你将就将就得了。”
赵缨也有些惋惜地道。
“来,别光喝汤,也吃块鸡肉。”
山鸡肉偏柴,她特意找出一块肥嫩一点的,送到沈川的嘴边。
看着沈川仔细地咀嚼着、咽下去,她两颗明珠似的大眼睛,顿时弯成了两个月牙儿。
“再来一块儿,啊~”
她连汤带肉,又舀起满满一勺。沈川张嘴欲接,赵缨却忽地玩心大起,汤匙一缩,却叫他咬了个空。
“哈哈哈……”赵缨大乐:“叫爸爸!”
“……”沈川大无语。
赵缨前世和哥们儿打闹时常以这种形式,但沈川自是不知的。在他的眼中,这姑娘八成是有点不太正常的。
“算了算了,给你吧!”
赵姑娘逗了半天,却不见回应,自己也觉无趣,只好老老实实地给他送了回去。
毕竟嘛,吊着人胃口又不给肉吃,这种行为和绿茶有什么区别?
谁知沈川仍以为她在逗趣,嘴巴紧紧闭着,汤匙递到嘴边,一碰,却是连汤带肉撒在了榻上。
“哎呀,有没有烫到?”赵缨手忙脚乱地关切道。
沈川只是偏了偏脑袋,让过那片脏污,摇着头道:
“我无事,但是如今吃食紧张,那块肉可不能浪费,劳烦给拾掇拾掇。”
“那我去收拾收拾,冲洗干净。”赵缨不疑有他,点头道。
那块肉落在床榻里侧,赵缨要去收拾,就得跨过沈川的身体。
这等极其亲密的姿势,若是换了是旁人,她自是不肯的。
但沈川却又不同。
只是身体探过一半,她忽然觉得腰间一麻。而后几乎在同一时间,身体前后好几大要穴都感受到了同样感觉。
她只觉经脉中的气血滞阻了起来,四肢麻麻的,连抬一只胳膊都难。
这是被点了穴了!
她忽地转头,两只凤眸死死地瞪着那个罪魁祸首。
“咳、咳。姑娘,得罪了!”
沈川勉力地撑起身体,面色依然苍白,但他的眼神却是坚定。先前看起来的“易碎感”、“怜惜感”,通通扫之一空。
敢情那副样子都是演出来的!
???
娘的到底谁才是绿茶?
本姑娘人美心善,你就这么对我?
“得罪了,在下如今身体不太方便,非如此不能止住你。”
赵缨此刻的身体一动都动不了,紧趴在床榻上,几乎是任人施为。
动弹不得的现状,让赵缨心中的不安全感急速放大,她紧张地望着对方,小心试探:
“你要我做什么?”
只说“要我做什么”,而不是“要对我做什么”,这是她最后的尊严了。
纵然知道对方还算是个君子,纵然知道对方的行动能力也比自己好不了太多……但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被点在床上,四肢酥麻,动弹不得……
是禽兽还是禽兽不如,真得看沈川的心情了。
“你猜猜我要干什么?”
沈川的脸上又浮现出了招牌笑容,只是这个时候看来,却并没有往日阳光的感觉,反而多了一摸蔫坏。
赵缨大呼不妙,暗道这人还真是禽兽。
她都能感受到两只大手覆上了自己身子,慢慢用上了力,而后……一把将她推开。
赵缨的脑子已经是一团乱麻,脱口道:“你喜欢主动?”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川歪过头来,与她的脸只隔了一巴掌的距离,双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只不过沈川的呼吸有些虚弱,赵缨的却有些急促不安。
沈川笑了。
不得不说,他现在瘦骨嶙峋的样子,即使是笑容也称不上好看。
他伸出手来,在赵缨如凝脂般的侧颊上用力地拧了拧,分明的骨节硌得人生疼。
“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知道人心险恶!”
他说完,费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榻。
诶?
娘的我在期待什么?
正愣神间,却见沈川静立床边做思考状。那家伙似乎真觉得禽兽不如说不过去,于是顺手在赵姑娘的丰臀上拍了一记,惹得后者惊呼一声,脸颊滚烫。
“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沈大哥却非良人。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期吧。我会记住你这个妹子的。”
这话,怎听着像是要告别了呢?
“你要去哪?你一个伤员兼病号能去哪里?”
沈川也不搭话,只是跌跌撞撞地移到桌边,提起那饭盒就往外走去。
“喂!你给我回来?”赵缨急道。
沈川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最终却也挪到了门边。
他还没有推门,像是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只好靠在门边缓缓喘着气。
“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缨大声喊道。
唯恐对方听之不闻,她还用上了激将法:“很多人都会如你这般想,但只有你做出了如此懦夫的选择!若你真的一走了之,我会看不起你的!”
沈川果然停下了动作,一双眼神难得地带了些冷意:
“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自卑!” 赵缨道。
“哈!我自卑?你可知我何许人也?”
沈川一下子笑了出来,声音越来越大:
“沈某自五岁开蒙,七岁能作诗,十岁便熟读经典,乡中皆称我为神童。十二岁时,吾随父进京,蒙天子看中,入宫做了伴读,更是与当朝太子一同拜入当朝徐太傅门下,兼习文武!行走江湖之前,吾已习武六年,此期间连破六重境界,称天纵之资亦不为过!若非带兵驰援襄阳,此时文武兼备,只怕早已身入翰林,前途不可限量!”
他笑得越来越大声:
“吾风光至此,骄傲至此,你竟说我自卑?何其可笑!”
赵缨早看得出,这家伙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却极为敏感。可直到现在,她才知这种拧巴的感觉来源于何处。
她便毫不留情地反驳:“可你的风光早已是过去式了!”
沈川的笑声戛然而止。
赵缨的声音却也逐渐提高,比沈川的声音还要大:
“我理解你的骄傲,完全理解!说实话,你这等天之骄子我也见过不少,从小便在他人的吹捧、赞誉中成长起来的人,一朝跌落泥潭,往往是更加难以接受的!”
“一派胡言……”
沈川反驳的话语刚出口,便被更大的声音盖住:
“你不要急着否认,仔细想想看,问问你自己的内心!问问自己,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狼狈,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幅样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失去了价值,自此成了别人的拖累?是不是担心一直对你寄予厚望的人,从此又对你失望?”
襄阳战场上一败,巫山上二败,被追杀到渝州,又是第三败……可他承担了太多的期望,他如何能败?
他痛苦,他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便是基于这种心理。
沈川无力地捂着脑袋,缓缓坐倒在地。
“你没有必要一直如此坚强的。”
赵缨柔声说道:“作为为国为民的沈少侠,你做的足够多了。从今以后,你该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
沈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但看着少女坚定而热切的眼神,他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