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还未升起,青石板路上依旧静谧。
散架的马车零件散了一地,滚滚烟尘中显露出一横一竖的两个人影。
伪参将缩小的骨架已经恢复原状,脸上的易容也不再维持,此时的他高高瘦瘦,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涂满了脂粉,看上去格外违和。
他的颈口终于不收钳制,便死命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就好像前半辈子没呼吸过一般,要将周遭的空气都吸入肺中。
赵缨静立在街道另一侧,她的眼神沉静如平湖。那根折断的手臂甩来甩去,在蚕神的强大恢复力之下,不消片刻便恢复了行动能力。
“咳、咳咳......难怪,难怪......”
难怪她敢毫无顾忌地送出一只胳膊,却原来有这样的底牌。伪参将很想这么说,可他的脖子被掐住半天,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缨一歪脑袋:“这是你的真容?”
缩骨、易容,这两项技能无不是行走江湖的好把式。
伪参将娇俏地一笑:“你猜呀~”
假扮参将的样子,五短身材的样子,以及眼前这个令人恶寒的鬼样子,三种模样各不相同,若非赵缨亲见,断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她摇了摇头:“那便不跟你废话了,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儿,你自然会交代一切。”
感受着腰腹间的灼痛,她直接踏前一步,而后探手,毫不客气地握住那伪参将的脉门。
小蚕兴奋地跳动着,一股股热流便从那伪参将的“内关穴”涌动而出,奔涌到赵缨的心脉,而后化作精纯的能量。
身体被滋养的感觉很是舒适,赵缨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那一边的伪参将却如见了鬼一般,面露惊恐,整个身子烦人地挣扎不已。
直到赵缨在他的腹部踹了一脚狠的,他才终于弓着身子,老实了下来。
“真气,和血气……”
心口处的蚕神频频鼓动着,发出只有赵缨才能听得到的声音。
感受着刚受到的内伤逐渐治愈,赵缨也不忘了出声提醒:
“小蚕,见好就收吧。别给人弄死了,还得留着命问点东西呢!”
就是可惜,这家伙实力太弱,也吸取不了太多真元……
趁着红日方升,街道上还没什么人看见,赵缨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重重屋檐之中。
她单手提着人,就像提着只死狗一般。
不消多时,她再次回返菜园街十八号,敲动着早约定好的暗号。
“笃、笃笃——”
她不待正门完全打开,一股脑地就将昏睡着的假参将往里面塞去。
“人我给你们抓回来了,那株紫玄参记得给我。”
门后面,乞儿帮的瘸腿宋三长老刚露出一个脑袋,兜头就是一个人形物体砸了过来。他情急之下便是一掌拍出,那昏睡着的假参将蓦地痛醒,又两眼一翻再次不省人事。
“小心点,别再给弄死了。本姑娘一番辛苦,可万万不能白费!”赵缨不满道。
宋三长老这才弄明白是个什么东西,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脑门,道:
“且进来稍等片刻,姑娘要的东西一会儿就备好!”
他一边往里走着,跟几个怪模怪样的乞丐吩咐了几句,接着便有手下人扛着那假参将,不知去了何处。
赵缨看了好奇,不由说道:
“听说乞儿帮最近扩张得厉害,帮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才倒是凑齐了!”
“嘿嘿,姑娘见笑。”
宋三豪爽地一笑,道:“别的不敢说,倒是有几个兄弟干过蜂麻燕雀的活计,嘴皮子利落着呢,审个人不在话下!”
江湖有传明八门暗八门,其中蜂麻燕雀便是归属于暗八门的四个行当。赵缨也不知真切,只知道是四种不同的行骗勾当。
这种人最是懂人心,更兼有些不上台面的江湖手段,料想也不怕那假参将开不了口。
赵缨在一处偏厅中,陪着耳背的老帮主呆了足足两个时辰。便是她不太爱茶,也不免灌了一肚子的高末。
再喝下去,她真的要吐了。
所幸宋三长老终于带回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个匣中是两株千年紫精,这个是那个……叫啥来着?”
宋三想了一阵才一拍大腿:“哦对!鸡无肾的供词!”
赵缨先接过木匣,打开后仔细检验了一番,而后才略有疑惑地歪着头,反问道:
“鸡无肾是哪位?”
“就是那个假扮参将的小子,据说是什么东川祟神道的护法……来头还真不小!”
宋三指着那几页供词,道:“都写在上面了,你自己看好了!”
祟神道……又跟这帮家伙打上了交道了吗?
几页供词,赵缨只是粗略地看过几眼便揣进了怀中。
眼下正有一步妙棋要走。
“那假参将……叫鸡无肾的那个,如今却在何处?”
宋三看了看老帮主,才道:“还在那个小黑屋里,有专人看守着呢。”
“可否留给我处置?这家伙,我留着还有点用处。”
赵缨斟酌着语气刚说完话,那边宋三却是大手一挥:
“尽管用就是!说实话,本帮正头疼不知怎么处置他呢!杀又不敢杀,放了,却也不敢放!”
老帮主难得地没有瞎搅和,赵缨也松了口气。
那“小黑屋”自然隐蔽,赵缨有专人带着,也还是七拐八绕地才钻进这处位于地下的房间。
潮湿、陈腐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此处说是房间,却不如说是个地牢更合适一点。
鸡无肾披散着头发,面容憔悴,在昏暗的光线下跟个鬼似的。
当他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正看见赵缨那和煦的笑容。
他的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两个选择:为我做事,或者死!”
鸡无肾尚且咬着牙:“孟教主待我不薄……”
赵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反复地翻着他的供词,声音很是疑惑:
“你这样的人,也会有忠诚可言?”
“女侠误会了!”那家伙道:
“孟教主待我不薄,所以他做错了,我这个做属下的说什么都得做出补救!”
说完,他扑通一声跪下,撅着屁股,做出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
“要小人做什么事,女侠尽管讲来!小人但凡皱个眉头便枉为男子!”
我看你现在这个模样就不太像!赵缨暗暗吐槽着。
强忍着心头的腻歪,她俯下身子,一把抓过这家伙的手腕。心口处小蚕雀跃着,正想再次饱餐一顿,却忽听赵缨吩咐道:
“给他加点料。”
“什么?”
一道人声和一声虫鸣同时响在赵缨耳边,她面向鸡无肾,只是平静地道:
“就这么放你回去,我不放心。”
“放我……回去?”鸡无肾难以置信。
“当然!你留在我这能有什么用,不如回到狗知府的身边更好!”
赵缨道,而后又横起凤目,神色颇为不善:
“你这半天的遭遇,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解释吧?”
“知道知道,小人当然知道!”
鸡无肾频频点头,倒真像个啄米的鸡一般:
“就说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遇到了洗冤司的人,交过了手,因此落得如此模样……这么说行吗?”
“洗冤司……”
洗冤司是直属于大赵朝廷的机构,除了监察百官之外,更有专管一切超凡武者事的权力。
赵缨点头道:“倒是个很好的背锅对象!”
于是她加紧了手上的力道。
小蚕便不情愿地吐出真气,那特殊的真元便如奔流般运转,蛮横地挤开鸡无肾的筋脉防御,散入其周身各大要穴中,倏忽间又消散不见。
鸡无肾但觉经脉中溜走的真元又恢复了一些,下意识地就催动了起来,向着那些要穴中查探过去。
然而一窥之下,所有要穴同时如针扎一般,疼得他浑身战栗。
“这是下在你经脉中的禁制,不要试图冲解,那会让你死得更痛苦。”
赵缨冷冷地威胁着:
“回去之后该干嘛干嘛,直到我用到你,明白吗?”
她说着,又是念头闪过,小蚕便配合地一收一缩。于是刚刚缓解了疼痛的鸡无肾,五官又扭曲成了一团。
还挺好用,她暗暗点头。
又重复道:“明白吗?”
鸡无肾点头如小鸡啄米,眼神之中写满了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