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让沈川说着了。
霜降日往后三天,整个渝州城都陷入了鸡犬不宁的氛围当中。
林家那个倒霉的监斩官身首分离,知府大人震怒,将那日当值的一干人等,从城北大营的主将到值班衙役的班头都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骂得那城北大营的纪将军眼睛都红了,连连恳求之下才赢得将功折罪的机会。
即全城追捕凶手的机会。
但是命令好下,执行起来却总有变数——
“你道这全城缉凶的差事,为何就落到城北大营的头上?”
“还不是为了捞最后一票钱!北大营的纪将军不是要调任了吗,不趁着最后的机会捞一笔,如何贿赂新的长官?”
“你如何得知?”
“嗨!这话早就传遍了……”
不知何时起,这样的谣言传得满军营都是,便是纪将军处置了好几个乱嚼舌头的军将,仍然止不住。
若他能再顺藤摸瓜地查访一番,说不定就能查到,这谣言最早便是从知府大人那里传出来的。
只可惜,毕竟是个粗汉,心中哪有这样子的弯弯绕绕?
这三天,在这种上行下效的影响下,渝州城的无辜百姓可就倒了大霉!
“军爷,军爷你行行好,小老儿全家只剩这么一点家当了,您给拿走了,却让我等一家老小如何过活?”
“去你的!这东西分明与杀人凶犯有关,你敢窝藏?是不是想去牢城营里坐坐?”
赵缨听到这般呼声的时候,那蛮横的军士已经走远,只剩下一个倒地不起的老翁在默默地哭泣着,死活都想不明白,一担供全家活命的稻谷怎就与杀人凶犯有关了?
这般借题发挥的事,这个时候正在渝州城的各处上演。
追缉法场凶徒的差事,竟演变成了这帮子兵痞敛财的好借口!
不是没人管过,可是……小门小户的,如何能与四大家族的林家相抗?
是的,这帮子兵痞抢东西的时候,还不忘打出林家的名号……
赵缨越看越不是滋味,将那被抢的老翁从水坑里拉出来时,胸中的愤怒已经到了顶点。
“老丈,您家在何处?我去送送你吧。”
“家?老汉哪还有家?”
全家赖以活命的口粮都被抢了,家里哪儿还能有活人?
赵缨一不留神,竟让这老人挣脱了去。她伸手想说些什么,嘴巴刚刚张开,就听“砰”地一声,鲜血溅了她半边身子。
这老人,竟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赵缨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她没有为这个老人多伤心一秒,因为这三天里,同样的惨剧已经见得太多了。
脚步不停地赶赴下一个街区,这次来得还算及时,赶跑了几个兵痞,救下了一对差点遭受凌辱的姐妹。
“跟我来。”赵缨只是这么说道。
住在西城的,多是些布衣之家,平日里勤劳一些的,多半也能过得很不错。可是如今,却成了这些兵痞们最喜欢劫掠的对象。
这对姐妹跟在赵缨的身后亦步亦趋,保持一个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赵缨知晓她们定是存有戒心,倒是也不在意。
不多时,她便到了乞儿帮掌握的一处小院之前。
一把推开院门,数十上百双黑洞洞的眼睛立时警惕地扫了过来,待见到是赵缨,这才纷纷叹了口气。
“又带回来两个人!”
赵缨满不在乎地,冲着正施着粥的沈川二人说道。
……
渝州城中这样的骚动,没有知府的默许是绝对到不了这种地步的!
这日的府衙,便迎来了一位恶客。
“崔江!给老夫滚出来!”
林家的老太爷拄着龙头拐,颤颤巍巍地闯进大堂。有随行的林家人想要搀扶,却被一拐一个全给打跑。
他看似愤怒到了极点,连花白的胡须都哆嗦了起来。
满堂的衙役也只是围在边上,并没哪个真敢上前。
原因无他,两个班头一个是林家的女婿,另一个则是林家的远亲。
在这等压抑的氛围下,崔知府终于带着满面春风迎了出来。
“老太爷,这是怎得了?怎么如此大的火气?快请上座,跟本府好好说说。”
他本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但是面对着林老太爷,硬挤出来的笑容还是让人如沐春风。
林老太爷冷冷地“哼”了一声,在崔知府的搀扶下,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座之上。
那个“正大光明”的牌匾下面。
“府尊大人,你跟老夫说实话,城中为什么会有人打着林家的旗号搜刮民财?”
林老太爷刚顺上来气,说着说着又激动了起来。龙头杖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你这不是毁我林家名声吗!”
“有这等事?”
知府大人面露茫然之色,竟好似一无所知。
伸手一指两个班头,着急忙慌地吩咐着:“你们两个,赶紧带人查探清楚,若真有借着林家的旗号行不法之事的人,通通抓来!”
那两个班头应命,却有些为难:“大人,只怕抓不过来......”
“抓一个算一个,快去!本府要亲自审讯!”
命令既下,他又转头望向林老太公:“老太爷不必忧心,本府必会查探清楚,还你林家一个公道!”
两班衙役去不多久,便绑着数个军士回来。
被绑的军士尚自挣扎着,头上盔歪歪斜斜,身上甲散散乱乱。但他们身上绑的绳子是衙役们吃饭的手艺,这般挣扎却是越挣越紧。
骂娘声一直到了堂前才消停下来。
惊堂木“啪”地一声拍响,崔知府面色阴沉:
“堂下人所犯何罪,还不快如实招来!”
兵痞们还没说话,衙役班头先一步拱手:
“禀府尊,这几个畜生是属下在苏记酒楼逮住的。彼时他们吃了顿霸王餐,还把要账的掌柜打了个半死,也不知现在救回来了没有。”
崔知府面沉似水:“白吃白喝,也是为了追缉凶犯?”
“皇帝不差饿兵……”
有兵痞尚且不服气,只是话没落地就挨了一巴掌,顿时也讷讷不敢言。
简直过分,一开始只是有人接着搜查的名义,跟些小商小贩索点孝敬,后来便开始变本加厉了起来,入户抢劫乃至于奸淫掳掠都已经是屡见不鲜。
乃至于这等仅仅是白吃白喝的行为,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
“看看,看看!这就是我们城北大营的精锐!”
崔知府手指都有些颤抖,看上去痛心疾首。
可林老太爷过了大半辈子,眼睫毛都是空的,自然不会被他拙劣的演技所获。
“老夫所求,唯有两件:一是为我枉死的子侄讨个说法,二是为我林氏正名!余者,都是你的事情。”
“若是知府大人做不好,老夫便只能另寻门路了。”
老太爷年轻时也曾在京城做过官,门生故吏也有一些能量,因此这话倒也不算是威胁。
崔知府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却一闪而逝。
他刚想说些什么,又听门子来报:
“禀府尊,城北大营的纪将军已到衙门,正带兵问咱们要人呢!”
这老匹夫来得好快!
治兵无能,还有脸来这儿要人?
崔知府直接一甩袍袖:“直接全部拿下!”
拿下?
属下只觉得自己听错了:“他们可是带着兵来的,弓弩齐备……”
“蠢才!他们有兵,咱们就没有吗?”崔知府破口大骂:
“你们去门口顶住,而后差一个人从后门出去,直接去找吴参将!”
他说完,又转向林老太公:
“老太爷放心,有咱们的新军,管教他跑不了一个!”
不理会这般秀肌肉的行为,林老太公只是冷冷地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