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人头骨碌骨碌地滚来,崔知府只是嫌弃地踢走。
嘴里嘟囔着:“废物。”
崔江负着手,本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却因为心情的大起大落而露出癫狂之色。
抬起头来,望着提刀而来的赵缨,又看了看急促喘息着的沈川,他忽然笑了起来:
“我当是多么强大的后援,原来只有一个弱女子。”
他看向门口,神色戏谑:
“儿媳妇,别来无恙?”
那次冥婚,是赵缨最不想提及的往事,她紧咬嘴唇,握刀的手猛然攥紧。
不必说什么废话,她提刀便向着崔江砍去。
精钢所铸的百炼长刀带着风声劈来,在风阻的作用自动修正了刀筋,离人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便已能感受到那锋锐迫人的气势。
崔江倒也反应迅疾,一抬脚踢过一张矮桌,又一伸手拉过一张长凳。
长刀势不可挡,那矮桌和长凳转瞬间便被劈飞,赵缨提着刀再度追上。
崔江转身便逃,一路上桌椅家具尽数推翻,给赵缨的追击之路不断地添着障碍。赵缨便不断地挥着刀,人随着劈出来的道路一点一点地向前。
沈川经验老到,一眼便看出了门道。
赵缨锋锐正盛,与其撄锋自然不智。那崔知府便不断地抛着家具,看似狼狈奔逃,实则却是为了消弭她的气势。
一旦势尽,自然便是崔江的进攻回合。
他并没有出口提醒,而是默默地动了身子,先一步落位在了崔知府的必经之路上。
“喜欢乱扔杂物么?在下帮你便是!”
他说着,一把推倒整排的博古架,上面不知哪朝哪代的古董瓷器便如下雨似的直往下坠,瓷器碎片落了一地,便如一地刀山一般。
崔江的身影一滞,前进之势不由一阻。他心中气得直骂娘,刚起了怜惜这些古董的念头,后背处刀风已然袭来。
他的身体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躲闪过,又顺势扭转着身子,只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沈川怎容他故技重施?捞起一方盛满墨汁的砚台,如丢暗器一般直直地向着知府丢去。
崔江早听到风声,身体于脑子之前便做出了反应。只是他虽然拍飞了砚台,却避不开倾洒出来的墨汁,一下子满脸满身尽是乌黑一片,打理得极好的三缕长髯也成了黑乎乎的一绺……
沈川乐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大人平日里不注重仪范,待拿你到了京城,却要当心殿前失仪!”
崔知府面沉似铁,便是抹开挡住视线的黑汁,也仍是觉得眼前模糊一片。
赵缨的刀紧跟不放,他却只能晃着脑袋一退再退。
一着不慎,竟吃了这般闷亏,他怒不可遏,一伸手也不知是摸到什么物什,回手便向那刀光迎去。
“喀——”
骨头断裂的脆响。
赵缨的刀势终于受阻,她凝神看去,却见挡住长刀的竟是一只带着血的人头。
她收刀再砍,运尽了力气,一连劈出了七八刀去。
有了这颗人头的遮掩,崔知府终于是得到了喘息。
他尽力招架着,只是这物什终究不是特别顺手。
终于等到赵缨的刀势稍缓,趁这短暂的喘息时机,他后跃、再跃,直到彻底脱出了战团。
一看身上,哪还能看出什么气度与仪态?只怕比之乞儿帮的叫花子们也强不了多少。
“哼!”他闷哼一声,高声道:“蛇护法何在?”
高呼之后,却是尴尬的无人应答。
赵缨却是嗤笑地喊道:“蛇姐,有人找你!”
府衙的月亮门处这才浮现出三个人影,两男一女。
仔细看去,却见那两男是赵家的九叔公和城北大营的纪将军,那一女虽是柳红蔻本人,但却是被一根结实的麻绳从头缠到了脚。
“你们……怎会?”崔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哈哈,这就叫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九叔公本和其他的赵家人一同押往刑场,但那日却幸运地在箭雨中活了下来,随后便被收押在牢城营;纪将军则是因前些日子搅闹府衙,也被羁押在牢城营。
赵缨刚刚往牢城营走了一趟,顺手就将各类冤屈的人犯释放一空。这两位,便成了她的助力。
至于柳红蔻……她最大的依仗便是出神入化的蛊术。
她的控蛊之法,唤作子母蛊,即养母蛊在体内,借助母蛊控制子蛊的法子。
只是好巧不巧,那只作为母蛊的大蜈蚣刚好在几天前被赵缨夺了去……
崔江仰天长叹:“时也命也!”
他乖乖地伸出手,做束手就擒状。
赵缨眯着眼睛:“这才对嘛!”
下一秒,却有一物直直地朝她砸来。
她下意识地避开,歪头一看竟还是那颗恶心的人头。她怒不可遏,回头望去,却只见崔江狗贼逃往内苑的背影。
只一瞬,一道绚丽的焰光便从后院升起,而后绽开,光照整个渝州城。
“坏了,那定然是姓崔的招呼同伴的信号!”
赵缨咯噔一声,望着内苑,又望向大门。
九叔公如铁塔般立在门口,拍着胸口道:“这里尽管交给我们,要是有来支援的,来一个我杀一个!”
赵缨便再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崔江执掌渝州这么多年,虽然也置办了不少宅邸,但自己却始终住在府衙后院。
这里是他的地盘,赵缨深知这一点,因此她行得虽快,但心神却一刻都不敢放松。
循着踪迹一直追到一处花园,一座凉亭立于中央,沉重的花溪石桌从中间裂开两半。
这里堆满了假山,不知那一座后面就藏着杀机。
赵缨提着刀,一步步地向前探去。
她的脚步很轻,呼吸很慢。
今夜无月,敌在暗,她也在暗。
“啪”地一下,什么东西滴落在了脸上。
她抬手一摸,一闻,竟是墨汁!
心中警铃大作,她当机立断地向侧方偏移。
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还是擦着她的衣角划过,她躲闪不及,手臂上已是长长的一道血痕。
刀光剑影一下子在这狭小的假山之间爆发出来。
“小丫头,反应不错,可也就到此为止了!”
有传言说崔知府本是武将出身,单凭这手剑法来论,赵缨也不得不承认这说法确有依据。
崔江占了先手,招招抢攻,一瞬间便逼得赵缨只有招架之力。
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剑客,其经验技巧远比赵缨这种初学的菜鸟强得多。同样是抢攻,在前院时赵缨便发挥不出这等的压迫感。
她的身上,不断地有新伤绽开,不多时,她着一身红衣便已是湿透。
这样下去,有死无生!
她打定了主意,心下发狠,竟怒吼一声,迎着剑刃冲了上去。
这是她百试百灵的搏命战术,仗着小蚕的超强愈合能力,强行和对方以伤换伤。
由于往往能够出人意料,因此每次出手都能奏效。
剑刃轻易地破入她的腹间,熟悉的疼痛感让她全身痉挛了起来。
手中的刀却直直地往崔江的颈间斩去。
他此时的长剑尚且卡在赵缨的腹间,这一刀下去他拿什么去挡?
崔江却只是向前一步,轻轻地转了转肩胛。
那只握剑的手臂便突兀地往上一翻,手肘直直地朝上。
长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然而握刀的手却是受阻。二人手肘相撞,朴实无华的内力拼斗一下子爆发。
终究是只有三段修为的赵缨败下了阵。
一口鲜血直直涌上嘴边,她握刀的手一阵脱力,长刀竟握持不住,一下子甩得飞了出去。
崔江顺势一脚踢向赵缨腰腹,直将赵缨从假山之间踢出,足足有两三丈远。
他借着反冲的力量抽出剑来,只道一声:“不自量力。”
冷冷地回望过去,竟见那疯女人在笑。
“哈哈哈哈,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将我送到了空旷地来。”
她说罢,抬手取下了束发的木棍。
柔顺的黑发失了束缚,便如匹练般披散在了脑后,被风一吹狂乱飞舞。
赵缨毫不在意,只是喃喃自语着:“小蚕,是时候放开压制了。”
说罢,她将自己的血沾在手上,顺手往那木棍上一抹——
木棍的一头,显露出被铁锈掩盖的寒芒。
赵缨随手一挥,那小木棒迎风便涨,一个呼吸间就显露出了原貌。
竟是一杆锋锐的血色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