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阴沉的天气,持续了足足三天,这才释放出阵阵惊雷。
大雨之中,山路泥泞难行,便是林间的走兽也知找个地方避避雨,更遑论是追兵。
沈川却不敢松懈,每营每寨一一巡视着。
便是小心谨慎如靳祥这般,也不由得劝道:“你的身子不好,若是淋了雨如何受得住?”
沈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蓑衣,笑一声:“不妨事。”
那日晨间,在周边府县的援兵抵达之前,他已在赵家老宅处聚集了数百人。
赵家费了大工夫挖的地道,如今却成了这几百人的救命通道。
只是,几百人的吃喝拉撒不是小数,赵庄无衣无食,不可久待。
于是一阵商议过后,数百人的大军便浩浩荡荡地渡过了江,直奔已经空出来的城北大营而来。
“如今,各处大营之中共计有四百七十二人,按照已经有的存粮来算,够一个月的。一个月之后,这些人何去何从,却还得从长计议。”
沈川的眉头,自城中出来后便再没舒展开过。
向州县求援?
严格来讲,他们这帮子人如今都算是“反贼”,周边府县不出兵清缴就算不错了,还指望得到什么援助?
雨一停,说不准追兵也会赶到,到时难免又是一场厮杀……
“车到山前必有路!”靳师兄安慰着。
却也只能安慰了。
毕竟就算他上报到京城,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于此时的困境却也无济于事。
沈川越发地想念那个坚韧的少女,似乎只要在她身边,什么困难都不需要害怕。
正想着呢,一处特殊的营帐到了。
“进去看看吗?”靳师兄问道。
沈川的手抬起,又放下。
终于是摇了摇头:“我怕。”
正在这时,帐帘忽地掀开,卢秋月捧着一盆血水钻了出来。见了沈川,先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沈川不敢多言,只待卢秋月泼了血水再次回返的时候,才鼓起勇气问道:
“如何?”
“如何?命保住了,但是何时能醒,谁也说不好。”
卢秋月还想再唠叨几声,埋怨他作为一个大男人却连小姑娘都看不住,可这话,也终究是没说出来。
“我……我能进去看看吗?”
卢秋月理都不理,直直地头前走去。
沈川一时不知所措,还是被靳师兄推了一把,这才后知后觉地跟进了帐内。
草药的浓郁气味熏得沈川呼吸一滞。
他轻手轻脚地褪去蓑衣,生怕带进来一丁点的寒气,这才定睛往帐内看去。
帐中只有一张简易的床榻,榻上的少女沉静如平湖。
少女的肌肤如雪般白皙,但是一道道狰狞的血痂却像是裂纹一般遍布全身,给人一种随时会破碎的感觉。
这,还是经过了两日将养的结果。
他无法忘记那天靳师兄将少女带回时,那身体几乎成了一块焦炭。
除了心脏还有一点微弱的跳动,那整个人便与焦尸无异。
沈川抱拳行礼:“如此妙手回春的本事,果真是神医!”
“非也非也,老夫只是用了几味治外伤、补气血的药罢了。这小丫头能恢复到这等地步,却全是有赖自己身体的自愈……”
饶是行了一辈子医,如此体质卢神医也是从未见过。
“自愈……”沈川呆了呆。
说起来,自家义妹的体质可一直都不一般。无论是超出常人的食量,还是非同寻常的自愈能力,再或是对于煞气的超强承受程度,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少女的呼吸平稳,胸腔富有节律地起伏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义妹的胸围是不是又大了一圈……
总之,确认了她平安无事,便是再好不过。
沈川再次行了一礼,捡起蓑衣,整个人便再次投入到了大雨之中。
硕大的雨点胡乱打在牛皮大帐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何二的营帐之中,聚集了一帮半大小子,竟是热闹得没有落脚的地方。
“臭小子,没有自己的营帐么?”他气得连连骂道。
大奎却是不甘示弱:“我等与三虎兄弟一见如故,恨不得抵足而眠,何二哥如何不成全我们?”
“去去去,三虎是我亲弟,谁与你一见如故?”
何三虎却只是憨厚地傻笑着,老实地一言不发。
一帮没心没肺的臭小子……
实在是被这帮少年吵得烦了,何二干脆也披了件蓑衣,直往外奔去。
踏着满地泥泞,他熟门熟路地钻进乞儿帮所在的营区。
正中央的帐中,火盆烧得正旺。
帐帘一掀,何二卷了满身的寒意拱了进来。
“哟!九叔公也在呢!”
赵家的九叔公微微颔首,却是乞儿帮的宋长老笑骂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要坐就快坐,好不容易有点儿热乎气儿,全让你这厮放出去了。”
深秋的雨却是寒冷逼人,何二也不反驳,讪讪笑着也凑到了火盆边上。
张口就是一叹:“也不知以后的日子怎么个过法儿。”
莫名其妙地成了反贼,往后不说画影图形地全城缉捕,也必然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渝州城里是混不下去了,可是他这拖家带口的,又能再去哪里呢?
几人讨论来讨论去,却也拿不出一个稳妥的法子。
老帮主诸葛颠吐出一口大大的烟圈,冲着九叔公道:“你们家的那小妮子不醒过来,大伙儿便没有主心骨,干什么就都没有底。”
他这话倒是说到了实处。
此处大营中的四百多人,全是因赵缨才聚到了一起。
如今大雨之中,更是人心惶惶,不少人甚至都准备好了行囊,做好了自奔前程的准备。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正中央的那处大帐。
赵缨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下了地狱,那小鬼准备了满满一锅热油,还说什么自己罪孽深重,得下油锅一万次才能赎清罪孽。
简直是笑话!
她不服,于是抡起棒子将那小鬼胖揍了一顿,这才从阴间返回到阳间。
只是……身体怎么这么僵硬?
她尝试着张开眼皮,可这眼皮怎就跟铁铸死了似的?
还好耳朵没有盖子,她还能听得到声音。
“又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了,小武你去烧一锅热水。”
卢神医吩咐一声,却忽地注意到赵缨的眼皮微微一跳。
他唯恐自己老眼昏花看岔了,连忙又将自家闺女和外孙拉到了身前。
“姑姑!”
“妹子,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