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缨两人趁夜赶路,到天亮时分,已然出现在了江边的清溪浦上。
运气不错,恰有一条商船即将扬帆。赵缨多花了一些银子,那船老大自是满心欢喜地腾出了地方。
“两位这是去什么地方?”
“哦,去巫山县探望亲戚,却是多谢老哥捎我们一程了!”
“嗨!哪里的事哦,出门在外就该多帮衬一些才是!”
船上的货主是个冷脸寡言的年轻人,那船老大却是个爱唠叨的,一路上差了水手忙忙碌碌,自己却蹲在甲板上扯着闲白:
“莫看这川江宽阔,三峡这股水道却也不是谁都行得了哩!若无十分技艺,哪个敢张开帆哦!”
此时冬日水竭,夹岸悬崖上纷纷露出一道一道灰黑色的水痕。
然而此时的川江,却正是忙碌的时候。
不时有小船擦肩而过,一声声扯着嗓子的问候自那小船上传来,船老大也一一回应过去。
只是回应过后,他却对此却是鄙夷不已:
“都是些学艺不精的后生,也就趁着冬日里水缓的时候才敢行船。若是夏天的时候,管教他船毁人亡!不是老哥我吹嘘,当年老哥我在排帮的时候……”
他一个劲儿地鼓吹着自己的技艺,听得赵缨心烦不已。
加之脚下晃晃悠悠,她一下子胃中翻滚起来。
几次三番地暗示着沈川,那家伙却浑然不觉似的。
直到挨到船舷边上,她再也忍耐不住,“哇”地一声朝着江水,将整个胃袋的秽物都倾倒了出来……
船老大这才中断了话头,稍稍一愣,朝着沈川询道:“你家娘子可是有身孕?”
“什么身孕,只是晕船而已……”
沈川的面色也有些发白,只是比起赵缨来还好一点。
见船老大不以为意的样子,还打算详细讲些排帮放排的往事,沈川赶紧出声打断,歉意道:
“老哥见谅,我家娘子身体不适,在下去照顾一番才好。”
说罢,也不顾船老大如何劝解,他自顾自地也往船舷边去了。
唯留着船老大自己感叹着:“都听渝州地界上尽出些‘耙耳朵’,今日一见果然……”
暗暗发着誓,自家的几个小子一定不要成这副样子!
没见他自家的婆娘,不就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么……
胡乱寻思着,他又凑到沉默寡言的年轻货主跟前。
“兄台……”
那年轻货主只是一言不发地擦着配剑,眼睛甚至没有歪一下。
瞅着那寒光湛湛的宝剑,船老大终究是咽着唾沫走远。
却说那一边,赵缨吐得昏天黑地,直到沈川拍着她的后背,将她胃袋里的残余都清空了,这才感觉好一点。
沈川还不忘调笑一声:“亏你昨夜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吃得那么多,却是全都喂给大江里的鱼了!”
听他说得恶心,赵缨一下子又干呕了起来。
随即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却是反问道:“谁是你家娘子?”
沈川连连告饶:“这不是出门在外,用的假身份么?好妹妹若是介怀,下回只以兄妹相称就是!”
赵缨还待说些什么,胃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感觉却是又涌了上来。她连忙再趴向船舷边上,难受得直想一头栽下去。
过了好久,她终于是筋疲力尽地瘫倒在甲板上。
口中低低地哀怨着:“怎么这么晃啊!”
这般摇晃,若是此时有个歹人劫船的话,她岂不是完全任人宰割?
想到这里,她忽地警惕了起来。
“老沈,你还记得渝州城血蛟帮的薛帮主吗?”
“记得,怎了?”
赵缨回忆道:“那家伙成名一战,便是在川江之上凭一把单刀连夺三十六船。细细想来,似乎就是在这附近的河道……”
跟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太多。暗示倒这个份儿上,沈川已然明了。
他举头四望着,这艘货船虽装得很满,但也只有一家的货。整个船上,除了水手之外,便也只有他们两人和那年轻的货主了。
若真有个歹人,会是冲着谁来的?这个问题倒也不言而喻。
赵缨勉强忍着不适,凑到那年轻货主边上。
张口便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那年轻的货主终于是擦拭完了配剑,又上了一层清亮的剑油,直到迎着太阳,见那配剑处处都闪着彩光,这才满意地收剑归鞘。
抬起头,迎上赵缨探寻般的目光,只是淡淡回道:
“萧楚生。”
“噗—”
赵缨强行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却是一指前舱忙活着的众水手,冲着这位“小畜生”提醒道:
“我听闻大江下游的浔阳,多有一种赚人上了船,行到江心再问人吃‘馄饨’还是吃‘板刀面’的勾当,这位小……咳咳,萧兄却要当心了!”
萧楚生满是疑惑,不解道:“什么叫做馄饨,什么又叫板刀面?”
赵缨颇为庆幸前世多读了几遍水浒,这般说起典故来也是信手拈来,道:
“所谓馄饨,便是将人脱得赤条条的,用绳子捆好了扔下江水;板刀面呢,则是在船上将人切成七八段。无论哪一种,都免不了谋财害命。当然,我不是说这个船老大便有问题……只是兄台这般满船的财货,却是一定得当心了。”
萧楚生闻言思索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终于是拱手道谢道:“多谢姑娘提醒。”
言罢,也不再多话。似乎真的忧心自己的财货一般,径自往船底下的货舱去了。
沈川便迤逦凑来,问道:“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
江中有没有盗匪,船老大应当知晓。可这个船老大有没有问题,他们便只能问问这个早就同行的货主了。
赵缨却是摇着头,道:“哪有什么消息,既不知那人来历,也不知货物底细,更不知会不会引来江中盗匪。只知道那人名叫萧楚生……萧楚生,小畜生!哈哈哈哈谁起的破名字……”
赵缨终于是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身来。
她笑得越发地放肆,整个身子弓成了一个大虾。此时正巧一个波涛卷来,整个货船也随之上下颠簸着,毫无防备的赵姑娘自然被掀翻在地。
随着船身的摇动,赵缨的身子便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沈川情急之下也只顾得上稳住身形,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赵缨从甲板这头滚到另一头。
属实是乐极生悲了。
待这浪头终于过去,赵姑娘踉跄着直起身子,已经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沈川赶忙过去扶住,却只感觉怀中的人儿没有骨头一般。
赵缨抬起眸子,目光满是深情。
下一刻,却又“哇”地一声弓下了身子。若非吐无可吐,沈川这身潇洒的白衣就要沾满污秽了……
赵姑娘却依旧抖动着身子,颤着嘴角。
就待沈川疑心她是不是撞伤了脑子的时候,却忽听她又爆出一阵停不下来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小畜生!”
嗯,果然是撞伤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