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箭落如雨,然而水中那道逐渐蔓延开的血线,却是离着货船越来越远。
“还是让他跑了!”
船老大恨恨地拍着船舷,满眼都是不甘心。
他倒确实没想到,一直闷葫芦似的家伙,也能有运用聪明才智骗人的时候。
果然,行走江湖,万事都得长个心眼!
“今日这事,咱们船上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不许传出去,知道吗?”
他声色俱厉,唬得那一众江匪个个称“是”。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轻重。
抢夺郑王爷粮饷这种事,若是真个传出去了,他们从今以后也就不用在绿林道上混了。
船老大忽地问道:“哦对了,客舱里是不是还有两公母?”
他想了想,便道:“一块宰了吧,免得出去以后乱嚼舌根子。”
那个女的姿色不俗,实在是可惜……只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又能怪得谁呢?
胡乱地瞎想一阵儿,却忽地接到手下回报:
“大哥,那……那公母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什么?”
船老大吓了一跳,二话不说立马往客舱赶去。他一掀门帘,果然见得里面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当即懊悔地一拍大腿:“若知这两人如此滑溜,早就该一刀剁了的!”
如今,多了两个泄露消息的,却是该如何是好?
正苦恼着,又听手下来报:
“下游处,有艘小船割断了绳子,已经顺水远去了!”
“!?”
船老大火急火燎地赶往另一处船舷边上,顺着手下所说的方向望去,果见一艘小船竖起了白帆。此时顺风顺水,那艘小船驶得如箭一般快。
趁着还没行远,他连忙扯开了嗓子,喊道:
“喂——贵客何必如此匆忙,不若再搭一程如何?”
声音顺着江风远远传去,不多时,便听那艘小船上传回一个清亮的声音:
“老哥船上的太热闹了,在下喜欢安静,就再会了!”
船老大凝神望去,却见那小船上一男一女迎风而立,样子好不潇洒!
沈川夺了一条小船,一时间也玩心大起。
便又运起丹田气,喊一声:
“对面船上有没有个姓周的掌柜?你家的船,在下征用了!记得找你大哥报销!”
“报销”这个词,还是赵缨教给他的。此时从他嘴里蹦出来,却是莫名地有些喜感。
赵缨也忍俊不禁,却还没忘了行船。
她便一脚踹在一个船工身上,恶行恶相地监着工:“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干活!”
于是小船上的白帆升得更高,一时间再度加速起来,当真快逾奔马。
箭雨便随在小船后面落下,但小船已经驶离了射程之外,这些箭矢终究是纷纷掉在江水之中。
便是最远的一支,也不过堪堪地落到小船的尾舷上而已。
赵缨取过这支箭来,抬手便朝着来路甩了回去。
隔着凛冽的江风,那支箭还是直直地朝着货船而去,稳稳地插在桅杆正中。箭杆的末端还在颤动不已。
赵缨便也高呼一声:“船家,不劳相送!”
风甚急,水甚急,小船张满了帆,并不多时就将那帮江匪远远甩在后面。
什么江匪、饷银、郑王爷、又或是与巫山有关联得那小畜生……都好似只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一般。
又是三日过去,江水渐渐湍急起来。
小船停驻在夔门,船上原有的几个船工却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往前了。
“姑奶奶,再往前就入了三峡地界,那个水势,哪是一般人走得了哦?”
“这地界上谁能行舟?”赵缨连连蹙眉。
几个船工互相看看,却都摇着头。
末了,还是一个年岁较大的老船工开了口:“或许,只能找三峡排帮了……”
“排帮……”
这个名号赵缨并不算陌生,莫说在前身赵四娘的记忆中听过的,便是她自己,也在清溪浦中与排帮的帮主有过一面之缘。
她知晓排帮的总舵便在左近,便在江心的白帝城上。
“三峡的水面不同别处,只有排帮的老船工敢走这段水路,旁人都是走不得的!”
几个船工互相补充道。
如此说来,这段三峡水路却是被排帮所垄断了!
想过三峡,必须要找排帮。只是……赵缨毕竟不知晓排帮与巫山的关系如何,会不会提前暴露他们二人的行踪。
“雇几个船工而已,应当不妨事吧!”
她微微思索着,却是习惯性地看向沈川的方向。
离着巫山越近,这家伙却是越发地魂不守舍了。
赵缨悄悄地拉他到了无人的地方,问一声:
“我的沈少侠,算无遗策的沈军师!一路上你一直遮遮掩掩的,也不说怎么上巫山,又怎样给你袍泽报仇!若说先前是因为隔墙有耳,如今可以和我说说了吧!”
沈川被她这话逗乐了,紧皱着的眉头也不由得舒展了几分。
“我之所以迟迟未与你说,却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法子不甚完善罢了。”
他左右望着,见周围确实没有人,这才悄声说道:
“其实也很简单,便是咱们两人混入巫山派中,今天杀几个管事,明天杀几个弟子。直到整个巫山只剩下几个光杆长老,咱们再现出身来,杀了便是。”
“你这是要灭了巫山满门呀!”赵缨有些惊奇。
沈川却道:“当初绞杀我踏白营将士的时候,整个山门上下可每一个闲着的。要我说,便是灭了门也不算无辜!”
“我喜欢!”赵缨拍着手叫好。
只是她随即便找到了问题点所在:“咱们目前的第一步,却是要如何混入巫山?”
“以拜师的形式。”
沈川说道:“渝州城的惨案,我估摸着也已经传到巫山了,咱们就扮作被灭了门的百姓,为了复仇拜入巫山……唔,你看林彦的身份如何?”
“可是巫山派的人追杀过你,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沈川却是摇头:“其实没几个人见过我,也就是参与追杀的几个长老与我打过照面,但那几个长老也都死得差不多了……”
他笃定道,又继续说着:
“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无人引荐。哪怕是扮作渝州林家的遗孤,无人引荐的话,也难以送上拜帖……我原本打算重金贿赂一个管事,如今看来却似乎可以省下一份力气了。”
“为何?”赵缨问道。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人!”
沈川便一指江边——江中水流到此忽然收束,水势到此便如山崩一般,隆隆水声即使是十里之外也清晰可闻。两山分立于大江的南北两岸,绝壁如削。远远望去,只见天开一线、峡张一门,当真是鬼斧神工的两道大门!
“看见了吗?从渝州到巫山,便只有这条险峻的三峡水路可以通行。咱们在这里等候着,总能等到一个人经过!那个人……若那个人命大不死,咱们混入巫山的机会便要到了!”